來源:新華社
2020-02-01 17:45:02
文/記者 龐清輝 田文文 實習生 韓芷越
“國難當頭,共克時艱!”
疫情兇猛,口罩告急!
作為一名經驗豐富的進口商,合肥折折倉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吳軍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會在食品和日化之外做起口罩的業(yè)務。
據工信部數據,我國口罩最大產能為每天2000多萬只,是世界最大的口罩生產和出口國,年產量占全球約50%。
但疫情快速蔓延,就算全力以赴復工復產、應急調撥,短期內多地仍然一罩難求。
推動國際采購,便成為官方、民間的又一共同選擇。
因為其海外資源,上海、杭州、武漢、合肥、六安等地的相關部門、醫(yī)院和機構近期紛紛向吳軍發(fā)來急電,委托他海外采購口罩等防疫物資。
這并非一樁“生意”。吳軍此前在他的朋友圈公開宣布,本次赴日本采購不為贏利,除個人和公司捐贈部分外,平進平出,“國難當頭,共克時艱!”
自立軍令狀,一場“瘋狂”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以下是他對記者的口述,經整理而成。
手機打爆了
1月22日,還有3天就是春節(jié),日本分公司給我打電話,說日本的華人現在開始搶口罩,搶防疫物資。我當時在安徽老家,離武漢大約有300公里,但是當時大家對疫情還沒有特別嚴重的考慮,我們還在參加各種活動,外面的游樂場、超市、商場、景區(qū)都還是開著的,一切似乎還算正常。
到第二天,1月23日,武漢“封城”,老家這邊就有點緊張了,但是過年的氣氛似乎仍沒受到很大影響。晚上我還帶小孩去看了電影。
1月22日,日本便利店口罩就開始被搶購
1月24日,除夕,很多電話就打給我了,有政府部門和機構委托我到海外采購口罩。第一個委托方是安徽省商務廳。因為我們是安徽比較大的做進口食品的貿易商,他們第一時間問我有沒有國外的渠道,去集中采購一些口罩等防疫物資。我滿口答應,以為口罩就是醫(yī)生用用、家里用用,當時想得簡單,沒想到買個口罩會這么復雜。
接完電話,我就和三個日本同事開始了解什么樣的口罩能夠進口到國內來,當時日本的氣氛也還沒有后來那么緊張。年前我們就訂到了第一批貨,找了一款家用的口罩,廠家大約有5000箱的庫存,50萬個左右。
日本每年四五月份櫻花開,很多日本人對花粉比較敏感,這款口罩就是防花粉和霧霾的,不是醫(yī)用的,在日本的美妝店、超市和便利店都比較常見。我們一口氣訂了5000箱,不含運費、關稅,平均一只口罩6毛多人民幣。現在已經賣2塊5,而且還買不到。
這5000箱按常規(guī)付了定金,第二天日本廠商就要求付全款,把我們搞得措手不及,這還是經常合作的伙伴。他們說,很多日本的華人帶著現金去采購,全款拉貨,也讓我們把全款付掉。我一直很佩服日本人做生意遵守承諾,他說給你就一定給。但是到后來疫情越來越嚴重,日本人答應的也不敢輕信了。
1月26日,大年初二,我自己準備出發(fā)去日本,手機就開始爆了,電話、微信、短信,不停地在響,各種人拉我入各種各樣的群,群里面的信息一直叮咚響,根本來不及看,一打開微信就崩潰,手機也一直處于崩潰狀態(tài),連續(xù)說幾句整話都不行。最遠的有黑龍江、新疆的人給我打電話,都是希望我去國外幫他們采購口罩。23日武漢封城之后三四天,很多地方的庫存防疫物資都消耗完了。
茫然、忙亂
最開始,很多地方的口罩采購需求非常籠統(tǒng),缺乏標準,防護服、護目鏡等要求也不精確。大家都非常茫然,供應方、需求方,包括我們中間商都不知道。可能連有些醫(yī)生也不了解具體標準,因為一直都是醫(yī)院統(tǒng)一采購,不是專業(yè)采購還真難搞清楚這些標準和等級。防飛沫、防血濺、防液體等等,等級不一樣,應用的場景不一樣,用途不一樣,價格都不一樣。
現在各地醫(yī)院收到了國內外大量捐贈,其實很多都不能用。大家一腔熱情,很多人不知道不符合醫(yī)用標準是絕對不能給病人,也絕對不能給醫(yī)生用的。比如,并不是只要是N95口罩醫(yī)院就都能用,N95也分很多應用場景。但那個時候已經管不了這么多了,有總比沒有好。
因為中國的口罩產量占到全世界的一半,以前我們也不會從國外進口,對口罩不了解,去網上搜了很多資料,也是一頭霧水。我們在日本買到的口罩,有一半以上都是在中國代工再銷售到日本的。
我們碰到的第一個難題,是醫(yī)用的物資不知道哪里有,找這個物資非常麻煩。網上找的全是民用的,沒有醫(yī)用的。因為醫(yī)用的有專門渠道,它不向社會公開銷售,我們平時也很少買醫(yī)用的東西,而且醫(yī)用和民用渠道是隔離的。
日本的標準跟國內還不一樣。日標、美標、歐標、韓標、中國的國標,標準有很多。所以導致了一開始的對接非常忙亂。
我們每天晚上都花時間研究資料,但是進度非常慢,因為都是專業(yè)術語,日文再好也難翻譯得準確。就算你能翻譯,你也不知道什么意思,還得找到廠家,由他們來解釋。當時這對我們造成了很大困擾,你連問什么、怎么問都不知道,只能說要口罩,要醫(yī)用口罩,或者說什么醫(yī)用外科口罩。
還有一個細節(jié),日本電腦的操作系統(tǒng)、辦公軟件、圖片軟件等都是正版的,而且兩國語言不同,文件格式不同,字體庫也不同,我們發(fā)給國內的資料,國內打不開,打開就是亂碼,只能通過PDF文件把它變成圖片發(fā)回去。在國內想加減字修改又無法編輯,只能重新變成WORD,修改完再換成PDF,資料來回轉換非常費時間。
每小時一個價
大約在1月28日前后,很多醫(yī)院提出的捐贈需求,都開始備注國標,因為這個時候醫(yī)院包括捐贈機構,已經碰到了大量非國標的東西,就是能否使用的問題。之前大量的捐贈,捐到紅十字會也好,直接捐到醫(yī)院也好,不符合標準,不能亂用,出了事情怎么辦?
接下來國內的需求非常具體,也非常科學。需要我采購的物資也從口罩擴展到N95口罩、醫(yī)用外科口罩、醫(yī)用普通口罩、醫(yī)用防護服、醫(yī)用防護眼鏡、防護面罩、橡膠外科手套等。
尋找日本的廠家,我們分了兩步,先給天貓國際和阿里巴巴里面日本所有的國內代理和廠商一個一個打電話,因為我們完全沒有這樣的企業(yè)信息儲備。另外通過以前的關系渠道找到日本環(huán)境大臣和日本介護聯(lián)合會會長,他們幫我們對接了很多廠家。
1月25日、26日是周末,日本人不上班,你打電話他也不會接,或者禮貌地告訴你周一再聯(lián)系,發(fā)郵件也不回。到了周一,1月27日,日本的華人就像瘋了一樣,口罩價格被炒得半天一個價,然后每小時一個價。上午,日本的口罩還沒有限購,下午就開始限制了,日本國內就非常緊張了。
1月27日下午,日本口罩開始限購
物流接近癱瘓
1月28日,我輾轉經杭州到上海,從浦東機場飛到了東京。
日本人戴口罩本來就是一個習慣,只要感冒他就自覺戴口罩,同時他們非常注重隱私,五個人里面可能就有一個人戴口罩,這是日本人的常態(tài)。尤其是特殊時期,我到日本以后,從機場到地鐵到餐廳,更是大面積戴口罩的狀態(tài),而且也開始囤口罩。
日本的疫情通報很早就開始了。武漢還沒有“封城”,日本就開始實時跟蹤、更新相關情況了。我到了日本,約見日本的廠家,或者去日本的店里,開始很多人都非常禮貌地拒絕你,后來電話里很直接也很禮貌地講,中國來的客人能不能留在酒店或辦公室休息,讓日本同事過來談。
1月28日,日本街上行人大多戴上口罩
采購口罩,最重要的是錢的問題。我們根本沒有準備那么多錢,有上千萬人民幣打在我卡上,但一時出不來,外匯管制非常嚴格,春節(jié)期間,你把這么多錢打出去,你知道有多難嗎?
1月26日,國務委員兼外交部長王毅同日本外相茂木敏充通電話,日方表示愿同中方一道共同應對疫情威脅,向中方提供全方位支持幫助。日本國內的物資也開始緊張起來,要收集一批醫(yī)用物資捐贈給中國。
運輸防疫物資的物流貨運交通接近癱瘓,物資太多了,你能想象嗎?寫個EMS面單,寫完以后在營業(yè)廳要排隊三四個小時,就跟我們十年前春運買火車票一樣的場景。排隊的都是華人,有朋友委托代購的,有往國內捐的。日本這邊徹夜加班都搞不完。
現在我們看所有國內的網店,包括京東國際、天貓國際的店,沒貨的說要兩個月之后發(fā)貨,有貨的說送達時間未知。就算買到貨,EMS貨物已經堆積成山,什么時候能到國內也是問題。
現在物流費用增加得也很快,飛機有限,它先保證政府的物資運輸。民營的航空,你要快,就得加錢。從歐洲發(fā)貨只能空運,才能第一時間到國內。從日本發(fā)貨還可以通過大連、青島、唐山這些港口的船運。我聯(lián)系到唐山市跨境電商綜試辦郝曉維主任,她幫我協(xié)調了唐山港集團船運排期,并保證防疫物資到港后,不需要排隊,第一時間卸貨、清關。反應非常迅速,對接起來很流暢。
海關總署1月28日發(fā)了文,特殊情況可先登記放行,再補辦相關手續(xù),屬于疫情捐贈物資的,補辦減免稅手續(xù)。在此之前,杭州海關已經采取靈活辦法,應急物資先出關。浙江很多方面反應是最快的,所以浙江這一次全省的防疫物資雖然緊張,但是還是有序的,相對來說其他地方是緊張無序的。
進口到國內,需要國內有個公司作為接貨方,你不能給到ABCDEFG這么多方,為了提高效率,只能先認定一方,盡快把貨弄到國內來。而且要有相應的采購資格,進出口許可證臨時辦還辦不了,只能提前報備。你想買貨,沒有資質都買不了。這也是春節(jié)期間很多事情難辦的原因,但再難辦也得辦成。
1月31日,到達浦東機場的口罩提貨單
恐慌將會過去
有家日本廠商做的口罩是“口罩里的戰(zhàn)斗機”,比N95的等級還要高一個等級,它采用日本實驗室的標準,用真實病毒測試過。地址在名古屋,電話打了兩天都沒打通,郵件發(fā)出去都退回來,我們沒有辦法,帶著現金開著車去名古屋。到了以后,老板非常客氣,說所有的貨都被一個來自香港的中國人包了。
這個人就待在廠里,等著各地的華人去找他。他一只口罩賣人民幣70塊錢,原價大概是12塊8。8萬多箱,一箱60個,這是什么概念?我內心真的非常絕望地看著他,我說你這不是發(fā)國難財嗎?
買防疫物資,在日本已經瘋狂到什么地步?很多人都是開著車,帶著現金,直接把廠家倉庫封掉。不管要多少錢,后備箱的錢不夠?我叫人再過來送;如果夠了,就把錢點了,倉庫給我封了。就這樣干的。
1月31日,我的兩個同事又去名古屋,后備箱也帶著現金,找了兩個醫(yī)療器械廠家,它們還有醫(yī)用口罩和防護服。但是我們肯定不是第一個發(fā)現的,現場肯定要拼價格。去了以后,其中一家以日本政府臨時征用的名義不給我們了,我們明確知道并沒有全部被征用,據理力爭。但因為我們沒交定金,他們之前只是口頭答應了一下,任何憑證都沒有,根本就買不到貨。
后備箱里準備用來搶購口罩的現金
我們年前訂的那5000箱貨,交了定金后都有人過來撬。也有人找到我們,問這個貨能不能在日本賣給他,別運到國內,讓我們在日本把錢掙了。
現在微信群聊里面,有不少倒貨的,在群里面喊我有貨,群里一定不跟你講,全部是加微信私聊。他們確實有貨。有些人比較敏感,年前就囤了一些貨。也有其他手段的。
我還要回國籌措3000萬的資金再去采購,但是現在也只夠買相當于年前1000萬的貨了,價格至少漲了3倍。不少人認為3倍都已經算良心價了。
更多的還是同道中人。回國的飛機上,坐在我旁邊的是一個日本華人,回杭州探親,因為物流癱瘓,人肉背四箱口罩回來的,他對國內團結一致抗疫情非常有信心,說著眼淚都快流下來。
飛機上幾個和我同經歷的人都對政府比較有信心,我們現在估計,國內對口罩的需求緊張會慢慢減弱,國內產能恢復以后,肯定會爬坡。我們了解到,浙江的民用物資已經沒有那么緊張,安徽很多地方的口罩開始定點供應,社會的情緒也不像前一段那樣恐慌。這是突發(fā)事件,又趕上春節(jié)期間放假,肯定不是常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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