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助聽器，高敏聽不到外面的聲音;離開輪椅，趙浩洋“寸步難行”;沒有手機和紙筆，梁陽陽失去了與他人交流的方式……

他們與我們一樣，在各自的工作、生活中發光發熱;他們又與我們不一樣，他們比任何人都想融入這個普通的社會。他們一直在努力，捅破“心里那層窗戶紙”。普通的工作、平常的生活……這，是他們與這個世界和解的方式;這，也是他們的期待和夢想。

“普通”一天不“普通”

夜雨過后的清晨空氣清新，一陣微風吹來掠過臉頰，讓人覺得有一絲寒意。24日6:30，趙浩洋如工作日一般起床，他跟朋友約了在市區見面，穿衣收拾好后他來到章丘站坐火車。

40多公里外，將軍路無聲川菜館門前，梁陽陽身穿一身運動衣已經騎著電動三輪車往七里堡菜市場趕，通過比劃和打字，梁陽陽買完了當日所需的食材，騎車回店里。

8:30左右，趙浩洋劃著輪椅從濟南站到了黑虎泉附近與朋友會合，相約去五龍潭看櫻花。在距離他一公里外，泉城路恒隆商場二樓，高敏已經到達飲品店，準備開始燉煮當天要用的食材。她身穿員工服，戴著黑色圍裙，半梳起的長發披在身后，鼻梁上架著一副大眼鏡。她要準備10多種食材，時間有些緊張，她面朝工作臺，手上挑選原材料的動作沒有停歇。

周六上午，逛商場的人不少，一位客人走到柜臺前，在店里看了一圈，指著平板電腦上的菜單問：“有什么推薦的嗎?這個可以做涼的嗎?”高敏沒聽懂。對方又重復了一遍，她皺著眉頭，盯著客人的嘴唇。幾秒鐘后，用手左右劃平板屏幕找到飲品，喉嚨發出聲音：“你……喜……歡……甜……一……點……的……嗎?”客人會意，放慢了語速。就這樣一來一往的交流，顧客選定了飲品。高敏下單，隨后轉頭開始制作。面對操作臺，她仿佛更加得心應手，不一會兒便做好了。

與普通人一樣，之后的一天中，趙浩洋利用周末要和朋友一起逛逛街，梁陽陽要在餐館里度過忙碌的一天，高敏要不斷與客人交流完成一天的飲品調配工作。

與普通人不一樣，21歲的趙浩洋6歲時下肢癱瘓，輪椅成了他的腿;33歲的梁陽陽2歲時失聰，手語和寫字是他和別人交流的方式;24歲的高敏2歲時失聰，通過自己的努力可以用助聽器和唇語與人交流。

“平常”之路不“平常”

對高敏、梁陽陽、趙浩洋來說，過上這樣平常的一天并不“平常”。

今年是高敏帶助聽器的第22年。“2歲半的時候發高燒，后來就聽不見了。”高敏一個字一個字地講述自己失聰的經歷。從那以后，她要借助助聽器才能聽到聲音。助聽器的大小與耳道是否相合會影響佩戴的舒適感。“有時候戴助聽器耳朵會疼。”高敏指著自己的耳朵說。

“小時候，媽媽教我學唇語，她讓我看著她的口型，一遍一遍地說，就這么學會了唇讀。”高敏說，后來她進入特殊教育學校學習手語。高敏回憶起學唇語的經歷一臉輕松，其實唇語練習很枯燥，需要一遍遍重復，因為聽不清別人說話，聽障人士張口說話要比常人更困難。“媽媽擔心萬一助聽器沒有電了，我也能通過唇語跟人交流。”

在特殊教育學校學了一年手語，高敏就進入普通學校上學。初中畢業后，她從老家臨沂來到濟南，在一家特殊教育職業學校學習，在這里高敏學的專業是美術。“素描、水彩都學，有的老師帶口音，上課我就聽不太懂，同學會幫我翻譯。”高敏說，她各門課都及格，2年前畢業了。

她沒有找跟美術相關的工作。“我這種情況，跟美術相關的工作不好找。”她一字一句地說。畢業后，她有段時間回了老家。“我媽媽的朋友幫我找了一份工作，可我不是很喜歡。”高敏說，她想找一份自己喜歡也適合做的工作。來濟南工作前，她勸說父母讓她到濟南闖一闖。

高敏說，有些工作她去干了幾天發現自己不適應，就跟老板說了。飲品店調配師這份工作是她找的第三份工作，她很喜歡現在的工作氛圍，干得很開心。

同為聽障人士的梁陽陽，2歲意外失聰，在走向獨自創業的道路上，也經歷過不少艱辛和坎坷——他做過車工、在工廠做過醫療器械、開過超市，去年11月開了這家無聲川菜館。

趙浩洋6歲意外摔倒傷了脊柱神經，從此與輪椅為伴，他做過平面設計、去過重慶學羽毛球，去年11月到“瓷娃娃罕見病關愛中心”工作。

“孤單”世界不“孤單”

“小時候很孤單，沒法和普通孩子一塊玩，因為不能說話，只能站在旁邊看。”梁陽陽寫道。剛學會說話便喪失聽說能力，使得他一度意志消沉。小時候，梁陽陽還遇到過同齡孩子故意捉弄他。“身為聾啞人，這個事實無法改變，不如改變自己的生活。”后來，梁陽陽笑容變多了，也不再介意別人異樣的眼神。

高敏現在飲品店店長劉椏箔說，跟高敏熟悉后，她才知道高敏第一份工作的店里，曾有員工故意讓高敏做一些超負荷的活，老板得知后給她調換了好幾次崗位，高敏不想再給老板添麻煩便辭職了。問及這段經歷，高敏總是笑著說，老板對她很好，以前的事只記得開心的部分就好。

兩年時間，高敏應聘過300多份工作，碰壁不在少數，或是直接被拒絕，或是試過幾天發現自己不適應。每次應聘，她都會主動給對方發短信說自己是聾人，有時面試者都會忍不住告訴她，讓她別直接說自己的情況，面試上之后再說。高敏始終沒有這樣做過。

3個月前，劉椏箔新店招聘，高敏發了短信。“她短信里說她自己是聾人，我當時也沒想別的就想讓她先來試試。”劉椏箔回憶起高敏面試的場景說，她招收員工主要考慮人品和能否勝任。連她自己都沒想到，高敏適應得很好，“我們培訓師都夸她動手能力很強，她還經常自己研發新的飲品。”

“我想走出來，我跟大家沒有什么不一樣。”高敏說，她想證明給爸爸媽媽看，她可以跟普通人一樣工作、生活。

劃著輪椅的趙浩洋總是給人一種陽光男孩的感覺。他時不時會開個小玩笑，抖個包袱，思維跳躍得很快。

“他在廣州工作時很大一部分時間都是自己度過的，他會覺得自己是‘麻煩的制造者’，可能跟人一起出去過幾次后便不再參與，他在乎別人的看法，不想求別人。”趙浩洋的同事說，他們跟浩洋既是同事又是伙伴，浩洋有做錯的地方大家就會直說，浩洋也會像普通人一樣表達抱怨、懊惱，會主動參與到團建活動中，“他已捅破了那層窗戶紙。”“平凡”人生不“平凡”

“你看那兒，剛走過去一個帥哥!”

高敏小聲跟劉椏箔說。每每回憶起這個場景，劉椏箔都會說，那天高敏的這個舉動讓她感覺特別鮮活，“她就是個普通的小姑娘，陽光開朗。”

入職后，高敏曾介紹過6位聽障朋友到店里應聘，適應期過后，有一人留在了店里。高敏和朋友在店里的工作如魚得水，她喜歡嘗試調配新品，劉椏箔全力支持，經常買食材給她搞“研發”。

在高敏的朋友圈里，她曾寫下這樣一段話：“我想靠自己。我努力的意義?就是像爸媽給我買東西時一樣干脆。我喜歡什么樣的生活?我想我和大多姑娘一樣，或者又不一樣……日子過得剛剛好就很好。”

“一間小小的咖啡館就行，養幾只貓。”高敏知道目標聽起來很簡單，實現要付出很多。所以，下午5點半就下班的她經常主動待在店里，想跟店長多學些東西。“現在我每天想的就是把想要的在腦子里過一遍然后朝目標去努力。”她在朋友圈里寫道。

像高敏一樣，梁陽陽也有自己的打算。他想開一間大一點的無聲川菜館，為更多的聾啞人提供就業崗位。如果將來能成立公司，他想將“無聲”系列做得越來越豐富，“不只是川菜，還會有魯菜、北京菜……”

以前回到家，趙浩洋會打游戲。轉過年來他基本看會兒動畫片，9點多就睡了。關于未來，他說，“我還年輕，可能會有新的想法也不一定。”近幾個月，他一直跟隨“瓷娃娃罕見病關愛中心”的項目，想要推動市區無障礙設施的建設。

夜幕降臨，趙浩洋的朋友在章丘站接他，他們晚上約了飯，“周日休息，今天可以玩得晚一些。”晚上忙完店里的活，梁陽陽一家人圍坐在一起，他的父親專程從威海趕來，做了一桌子家鄉菜給他過生日。次日凌晨，高敏和同事聚餐完回到出租屋，發了一條“我老板說，‘寵愛你，就是讓你慢慢變胖’”的朋友圈……

●記者手記

請給他們一個“普通”的環境

如同世界上找不出兩片完全相同的樹葉，我們也永遠遇不到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外表或高或矮、或胖或瘦，性格或動或靜，這使得每個人看待事物的角度、喜好都有不同，很少有人或事能得到所有人的贊賞。生活里，這些分歧時常會讓人陷入苦惱，對于殘障人士來說，生理上的特殊使得他們看上去與他人格外“不同”，這份“不同”帶來的不僅是生活上的不便，有時也會在他們心里豎起一堵墻，將他們與外界隔絕。

真正的走出來，需要一個漫長的過程。這條路，55歲的張華走了十幾年。24日下午，陽光100小區一處培訓班里，張華正在教孩子們畫畫。專注的神情、爽朗的笑聲……如果不是走路時右腿稍顯不便，很難看出她與常人有什么不同?？蓮那白咴诼飞蠒r，迎面遇到其他殘疾人，她會因“像是在照鏡子”迅速低下頭;永遠走在人群的最后面，因為“想到自己的腿會覺得羞愧”。

張華自己也說，改變是從她“走出家門”開始的。“那時都40多歲了，有機會去殘聯工作，接觸的人多了，心境反倒越來越開闊。”她說，那時她才發現很多時候的自卑、苦惱都是自己強加的。“且不說很多人沒有惡意，就跟有人近視一樣，沒有人十全十美，人們都有優點缺點，重要的是要努力生活。”

在張華培訓班的20多個孩子里，有3個來自殘疾人家庭，“相互交流是最好的方式，孩子們在一塊能互相了解，消除偏見。”其實，對殘障人士而言，最好的生活方式就是讓他們在能力范圍內盡可能自己做一些事，過多的關注、幫助可能反而會適得其反。正如在劉椏箔眼里，高敏和她的聽障朋友是來店里工作的員工。工作中，她不會因為他們是聽障人士給予特殊優待，高敏他們偶爾也會因為做錯事被教育、甚至被扣錢。

當然，鼓勵殘障人士自立自強與為他們創造便利的生活條件之間也并不沖突。“很多殘障人士因為怕麻煩別人而羞于出門，如果能多增加一些無障礙設施，相信會對他們有更大幫助。”趙浩洋的同事說。

[責任編輯：楊凡、于國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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