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齊魯網
2019-10-30 11:00:10
10月29日,在濟南珍珠泉人民禮堂,舉辦了一場特殊的“電影首映式”。原來,這個月濟南市青龍街小學迎來了她的130歲生日。這所清代建成的學校,以在青龍街小學念書的四代人(史梵序以及他的太奶奶、爺爺、爸爸、媽媽、姑姑)為原型,創作了一部名為《護城河畔》的校史電影。這部電影在校慶儀式上放映,讓不少老校友為之拭淚。
這四代人究竟有著怎樣的故事?能夠讓上千名青龍街小學的校友動容?近日,閃電新聞記者走訪了史梵序一家,為大家講述這幾代人發生在青龍街小學的故事。
“護城河的學校,學校的護城河”
——史震宇 1963年入讀青龍街小學 史梵序的爺爺
130年前,濟南的一位智者在緊靠東城護城河的河邊開辟出一塊地,與青龍街一個廢棄的廟宇合二為一,建了一所小學,名為青龍街小學。小學分上下兩部分,上面兩個大殿改造為一、二年級教室,西邊靠岸建了一排平房為辦公室和六年級教室。下邊,緊貼著護城河辟出長約50米、寬約30米的操場。那個時候,學校很小很小,她只有6個年級,一共6個班,約300名學生。
說起青龍街小學的來歷,史震宇告訴我們,這也是他小時候,最愛聽母親講的一段傳奇往事。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青龍街小學所擁有的這段護城河,也是最美的一段。濟南城墻又高又大,楊樹林又高又密,一溜溜的旺茂蘆葦被鴨群溫柔觸摸。遼闊河面迎著岸邊那六七棵高大垂柳,毫不害臊地接受萬千樹枝的親吻。翠綠水草擠擠擦擦,清凌凌河水沖得她們娉娉婷婷。
60年代的學生娃兒很樸素,鐵皮鉛筆盒一用就是五六年,男娃兒褲子膝蓋處穿穿就破了,打上補丁繼續穿,書包背背就爛了,再打上補丁繼續背;60年代的老師很嚴格,雖然都是高中學歷,這在當時已經非常了不得。上課手必須要放在桌子上,小身板兒必須板板正正;60年代的課程很少,只有語文、數學、音樂、品德、體育。所以,老師上三節課就能接著上兩節體育課。那個時候的體育課是娃娃們的天堂,一到體育課,都要跑到護城河洗澡。或者站在河邊,看水草的舞動,看升騰的水汽,看對岸的密林、蘆葦勾勒出的仙境。
“有一次,一位一年級的小姑娘站在河邊看著,突然就要縱身跳進河里!幸好我在一旁,把她拉了上來。我喊著吼著,‘你干什么?!’她說,‘我,我想和魚兒玩。’”
夏天,夏天的學校是什么樣呢?
那個年代,學校的夏季運動會也是在這個水邊的操場開賽的。想起那個時候的比賽場景,史震宇興高采烈,搖身一變,成了當初那個孩童。“有一次體育老師搞了個男女同學一起賽跑,從北到南來回跑十趟,結果怎么樣?有個三年級的小姑娘得了冠軍,于是她馬上有了個綽號,‘兔子腿’。我們班另一個男孩不服氣了,立馬來了個倒立奔,以手為腿‘蝎子爬’式奔了兩個來回,又快又穩,這個天才我可知道,他上中學后成為全市田徑賽200米冠軍。”
冬天,冬天的學校是什么樣呢?
“冬天的校園中有一顆高聳的松樹,上面懸掛著一口銅鐘,一根長索系著鐘錘兒從上面垂下來,拉動長索,就敲出悅耳動聽的鐘聲。這鐘聲一直伴隨我。”
史震宇說,那個年代,暖氣是想都不敢想的東西。冬天教室只能生爐子取暖,負責生爐子的同學要早早來到班里,用各自從家帶來的木屑、柴火和廢報紙引燃煤塊,生起爐子,讓教室暖和起來。流感的時候,老師還會在爐子上燒一盆醋,整個教室彌漫著濃濃的醋味,感覺那就是冬天的味道。”
史震宇最喜歡的課是語文課。他造句好,作文好,經常受到老師的表揚。在一篇小學時候的作文里,他寫道:“在霧里,我聽到護城河水里的魚兒們在竊竊私語,我聽到鳥兒在嘰嘰喳喳,商量著下一個季節在哪里造窩,我聽到岸邊的垂柳在不斷地親吻地面……”
“您真聽著了嗎?”我們忍不住問史震宇。
“其實,我什么都聽不見,又什么都聽見了!”史震宇哈哈大笑。
“坐一個多小時公交,也要回青龍街小學念書”
——程曄 1984年入讀青龍街小學 史梵序的媽媽
“如果去找當年的檔案,上面記載著的我是轉學生。是三年級才轉過來的。但其實不是,我從一年級到畢業,一直都是青龍街小學的學生。”
說起這段經歷,得從一場家里巨大的“戰爭”開始講起。
那是乖女孩程曄第一次與家里的抗爭。
“讀三年級的時候,我家搬家了,不在青龍街住了。所以我爸媽給我辦了轉學,我去了一個離家更近的小學。”
在新學校就上了一節課的程曄哭著就跑回家了。“不行,實在是太難過了,想原來的好朋友,原來的老師。整堂課上都在嘩啦啦地流眼淚,老師講的啥都沒聽進去。”
回到家的程曄開始在家里大鬧,不上學,也不吃飯、不出門了,非要回到原來的學校里去。
“回到原來的學校要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我可沒時間送你上學噢。”媽媽試圖恐嚇她。
“好。”
“八點鐘就要上課,那你六點鐘就得起床。”媽媽再一次發來恐嚇。
“好。”
“六點起床,意思是你再也睡不了懶覺了!冬天天沒亮就要出門!”媽媽最后一次試圖挽回程曄的心。
“好。”
九匹馬也拉不回去的倔強女孩就這樣又回到了青龍街小學。每天五六點起床,坐一個多小時的公交車,再走到學校,走到教室。
說來也怪,程曄從來沒遲到過。
再后來,程曄學會了騎自行車。每天瞪著小自行車上學,剩下的三年,雷打不動。
說起為啥一定就要回到青龍街小學,程曄告訴我們,是因為兩個“田老師”。這兩個田老師,是她終身都沒法忘記的老師。
第一個田老師,得從一次烏龍事件說起。那個時候剛進小學的程曄去一年級一班報道,老師翻了翻花名冊,說,“沒有你的名字,你的名字在二班”,程曄跑去二班,二班的田老師翻翻花名冊,“誒?這里也沒有你的名字!”這可急哭了程曄。田老師立馬摟住程曄,“小姑娘挺可愛,別著急,你就來我們班吧!”于是,程曄就進了一年級二班,過了一年,是二年級二班、三年級二班……一直到六年級,還是在二班。
到了六年級,班里來了新的班主任,也姓田。“田老師知道我家遠,中午就喊我去她的辦公室睡午覺。后來有一次,我偶然知道了她和張海迪住一個院子。那天放學我就拉住田老師,喊著非要去她家里。田老師就很奇怪,‘你去我家干嘛呀?我家那么遠。’”程曄笑著,“我說,我想見張海迪。田老師哈哈笑,‘原來是這么個事兒!’田老師她二話不說就帶我去了她家,還帶我見了張海迪。”
程曄告訴我們,這段經歷,她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她不會忘記,一份孩童的無知和稚嫩,卻被當作了至高的珍寶來呵護。
“有些東西變了,有些一直沒變”
—— 史勇 1988年入讀青龍街小學 史梵序的爸爸
“我晚我老婆四年入學,那個時候我們互相都不認識彼此,直到后來,我們才互相知道居然是同一個小學畢業的。那個時候,我們也才相互知道我爸爸和奶奶,還有程曄的媽媽也都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史勇笑著告訴我們,“真的是不可多得的緣分。那個時候我老婆笑著跟我開玩笑,說會不會當時我入少先隊的紅領巾就是她給戴的。”史勇大笑,“哈哈哈哈,誰說沒有這個可能呢。”
1988年入學的史勇,有自己的難忘時光。小時候的他,每天早晨都要順著護城河邊走著去上學,放學后會在河邊的大滑梯玩上半天,還有蹦床,五毛錢就能玩一刻鐘。那里是他們小時侯唯一的娛樂場所。學校最早的體育課也在河邊大滑梯那里上的。上三年級的時候,學校終于有了自己的操場。新操場剛剛啟用時,上體育課前學生們還得先撿操場上的石子、磚塊,但心里卻非常地高興。環城公園依然是他們的備用體育場。體育老師常常帶著他們在公園里踢毽子、跳繩,“這種體驗恐怕只屬于在青小上過學的學生們。”
距離史勇小學畢業已經過去了25年,但是史勇卻從來沒有離開過青龍街。買房、工作,全都是在這附近。“這么多年,你感受到了青龍街小學的變化了嗎?”我們問史勇。
“變化太大了”,他說,“以前都是矮房子,泥巴地,哪里像現在,學校那么漂亮。孩子的條件這么好,又是暖氣又是空調的,娛樂健身設施都齊全。”
“但也沒變。我們和老師的感情都沒變。教我的老師好多都還在學校里。經常碰面,一碰面就要嘮上半天嗑。”
當問及對母校的感情。史勇這樣告訴我們:“青龍街小學對我們一家人來說,不僅是母校。她對我們來說,已經是一種親情。是一種情緣和習慣的延續,也是德育和文化的傳承。”
“最關心我的那個人,居然有白頭發了”
—— 史潔 1995年入讀青龍街小學 史梵序的姑姑
“跟哥哥同時在一個學校念書是什么感受?”看過太多浪漫大哥劇的我們按捺不住少女心,這樣跟史潔發問。
“我上學的第一天,看到我的桌子上刻了個字,這字跡七拐八歪的,我同桌看了半天,才知道是學魯迅先生刻了個‘早’字。我可是一眼就認出來了,這鬼畫符的字對我來說再熟悉不過了。放了學我就沖回家,發了瘋似得喊我哥。‘哥!我用你桌子了!我用你桌子了!’我哥一臉莫名其妙,‘誒,你咋知道那桌子就是我的?’,我說,你在桌子上刻了個‘早’字是不是!我哥重重地拍了拍腦袋瓜子,‘好像還真是!’我倆就發了瘋的笑,真不知道在樂呵什么。”講起這段故事,史潔又傻傻笑了起來。
啥感受呢?這感受說不出來。就是,哥哥的老師成了她的老師,哥哥用的桌子,也成了她的桌子。
史潔入校時哥哥已經畢業了,她沒受到眾多女孩子憧憬羨慕的“大哥式照顧”,但她受到的,是“父親式照顧”。
小學時的史潔個子又高又瘦,是籃球隊一把好手。深受體育老師董正的喜愛,每天放學,史潔都去董老師那里訓練。在籃球領域闖出一番天地,是史潔寫在日記本里想要實現的夢想。
但這一天,董正沒有等到放學后的史潔。他實在是不放心,決心去史潔家里看看。
在家的史潔聽到敲門聲,迅速跑過去開門。剛打開門,就是董正一張焦急的臉,“史潔,咋回事?”
史潔爸媽應聲過來。原來,史潔得了心肌炎。雖然做了治療,但是醫生建議不能再進行劇烈的活動了。史潔沮喪地抬起頭,和董老師對視了一眼,又立馬低下頭了。董老師沉默了一會兒,說,“當然,我尊重你們作為家長的意思。但是我想舉個我的真實例子。其實我也是青龍街小學的學生。當年我身體特別弱,別看我個子高,動不動就生病”,董正看了眼史潔,繼續道,“但我的體育老師項老師每次體育課都拉著我鍛煉,他扔給我一個籃球,在墻上畫了一個圈,說,‘董正,這節課你就練習把籃球砸進這個圓圈。’”
“——那后來呢?”九歲的史潔忍不住發問。
“我也記不清練了多長時間。反正應該是從秋天到夏天吧。但是大概一年多的時間我生病的次數越來越少。”
“——再后來呢?”
“在后來……我被省體育運動技術學校籃球隊錄取為專業球員, 開始了籃球運動員生涯。”
“——再后來呢?”
“再后來,我退役來到這里,教給你們籃球,是我的夢想。”
敘述起來這段故事,史潔突然別過頭,躲開了攝像機。快速地擦抬起手擦了下,再轉回身子。“沒能繼續跟著董老師練籃球,是我上學時最大的遺憾”,史潔告訴我們,前段時間接史梵序放學,看到董正正在操場上訓練學生。
“我悄悄湊上去,我應該去跟他打聲招呼的。但是我不知道為啥,我的腳挪不開步子,我的腳像是被什么東西粘住了。”
……
“我就定在那里,我看到董老師頭上有白頭發了。”
……
“他怎么會有白頭發呢?他怎么可能有白頭發。我立刻哭了。”
……
“現在青龍街小學的籃球成績很厲害了。”
……
“但是董老師快退休了……”
“冬天,護城河泉水和空中來客融為一體”
——史梵序 2016年入讀青龍街小學
“你最喜歡學校的哪個季節呀?”我們這樣問史梵序。
“冬天。”他沒有猶豫,非常肯定的告訴我們。
“每年冬天,冰冷的雪花和空氣里的水汽交匯,有一種非常獨特的味道。”他用孩子敏感又獨特的嗅覺,這樣跟我們描述。非常冷的時候,史梵序很喜歡去護城河邊,這個習慣好像是從爺爺那里遺傳過來的。他喜歡看岸上的河水結成冰花和冰塊,還喜歡看岸邊垂柳的根莖被凍住時候的樣子。“就像萬花筒里變換多樣的花樣一樣奇幻。”他告訴我們。我們可沒有見過,也沒有像史梵宇那樣,會掰下一塊冰化送到嘴巴里,吸口氣,打個哆嗦,但還是忍不住驚嘆:“好甜呀!”
靠水的小學,好像是有靈氣的,教出來的學生,好像也是靈動的。現在讀四年級的史梵序仍然記得一年級的那場大雪。白雪覆蓋了操場,整個學校都是寂靜的。那個時候正上語文課,語文老師張老師看到孩子們的心都不在教室里啦,都跟著那大雪飄走啦。他馬上放下了課本。
數秒,寂靜的操場被一個個穿著棉襖的精靈霸占。
不過,現在的史梵序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了。再大的雪也沒法擄走教室里的孩子們了。他上四年級了,課業任務重了,不像爺爺那個年代主課只有語文和數學。他現在要學語文、數學、英語、計算機、品德、美術、科學、綜合、音樂、體育……下了課之后還要專門去訓練籃球。
“你覺得現在好還是爺爺那個年代好呀?”我們問他。
“以前好!”貪玩是孩子的天性,“現在的書包好沉呀。”他這樣向我們訴苦。但是年紀還小的史梵序還沒有意識到,也沒有經歷過那個粉筆灰會漫天飛的“黑板年代”,現在都是白色的可以投屏也可以書寫的白板;他也不明白一只鐵皮鉛筆盒用五六年、最后需要用刀刮掉鐵銹的滋味兒;書包年年都有新款式;打補丁的褲子是什么?破洞褲穿著才帥氣……史梵序告訴我們,爸爸媽媽經常在他耳邊絮叨,告訴他他們在青龍街小學念書的時候,可沒有這樣的好條件,督促他要好好學習,不要浪費了這么好的資源。“天天絮叨,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史梵序忍不住向我們抱怨。
130年過去了,青龍街小學還在繼續向前發展著,延續著,四代人的故事往下可能會變成五代人、六代人、甚至七代人八代人…… 后人們站在青龍街這篇土地上,坐在越來越新的教室里,風把護城河畔柳樹蘆葦的香氣吹起來,未來的孩子們可能看不到130年、140年、150年前的青龍街小學,卻永遠都能看到這片土地上永不黯淡的榮光,和血脈里嶄新的不斷被打磨出光彩的希望。
注:
圖為史梵序太奶奶王金祺,是史家第一位就讀青龍街小學的學生
閃電新聞記者 陳一釗 韓盼盼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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