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廣州日報
2017-05-13 09:14:05
李璟在修復古籍。
文、圖/廣州日報全媒體記者鮑文娟
這份工作,目前在深圳只有兩個人在做。對于這座年輕的城市來說,這份古老的工作十分新鮮,并給年輕人帶來“紙壽千年”的體驗。它,就是古籍修復師。深圳圖書館李璟是兩名古籍修復師其中一名,這份工作仿佛為她打開了穿越之門。給一頁紙補洞就需坐上兩個多小時,沉浸于中,她更深刻體悟到古人敬惜字紙的精神。
一天最多補四頁紙
當李璟在不到20平方米的古籍修復室埋頭修補蟲洞時,時間仿佛剎那間停滯了。
“這是繁雜精細的手活,需要放空一切雜念,心不靜、毛躁根本做不了。”深圳圖書館參考部主任張森說,“這份工作需要性格沉穩細心,還要耐得住寂寞。”
蠹蟲啃起書來彎彎曲曲,看上去一頁紙只有幾個洞,但是打開反光板就會發現細細密密的小洞堆在一起,一天下來一頁紙都補不完。
補洞只是其中一個看上去比較直觀的修復環節。修復時用一支毛筆、一碗漿糊,看似簡單,可講究不少。“需要漿性溫和、穩定性好而且具有操作的可逆性,修復材料需要天然不含化學成分。”李璟介紹。
李璟修補一頁紙,需要兩個多小時,一天下來,最多修復四頁紙。“目前珍貴的古籍我還不敢修,需要請教省圖書館的老師。”她說。
揭頁、修補、壓平、修剪、裝訂這一系列的工序,每道都不能馬虎,一天時間完成不了。修補完的書頁,需要壓平處理。在書頁上噴水,放在吸水紙內壓平,等書頁干燥、壓平整之后再拿出來折頁,修剪書頁上多余的補紙。修剪完后,在裝訂前需將所有書頁放入壓平處理。壓平處理后的書頁被復原裝訂成冊。裝訂過程包括搓紙捻釘、理齊、打眼、穿紙捻釘。
“搓紙捻釘是手工活,搓出來的釘頭要硬硬的,里面是空心的。理齊、打眼需對準古籍原來留下來的釘孔,不能有絲毫誤差,否則會對古籍造成新的損害。”李璟解釋說,搓紙捻釘可以長久不壞,即使釘書的線斷了,書頁也不會散。
給一頁紙補洞需要兩個多小時。
《聊齋志異》啟蒙熱愛線裝書
在深圳目前做古籍修復的,只有李璟和另外一位男同事章良。說起自己接觸到古籍修復的原因,李璟謙虛表示,既是工作安排也是自己興趣所在。
所謂興趣,就是對某種事物天然的親近感。她在大學期間的專業是圖書館信息情報,學習編目檢索。而讓李璟親近這些線裝書,最早的啟蒙和熏陶源自李璟的父親。從她記事起,家里就有新版的線裝書。記憶里最深的就是蒲松齡的《聊齋志異》。“當時也沒有什么娛樂,父親就喜歡跟我講里面的故事。”
剛開始李璟喜歡翻看里面的插畫,到了初中后,李璟發現自己閱讀這種豎版繁體的書全無障礙了。這本書搬家時丟了,后來李璟又自己買了一套,“當初幾毛錢,現在已經要80多元了”。李璟喜歡閱讀線裝書的感覺,“有親近感,仿佛和著書者在同一個時代。”
培訓5年才敢動手修補
盡管看上去從容淡定,但是幾年前剛學著進行古籍修復時,李璟說自己的手都是抖的。2014年她才真正開始動手修復古籍,而此時距離她2009年到國家、省級圖書館參加相關培訓已經過去了5年。
深圳圖書館現藏有古籍297種,絕大部分為清代古籍,少量為明代古籍。其中絕大部分為1985年四川名醫張太無家人捐贈的私人古籍珍藏。以種類而言,多集中在子部,其中尤以醫家類居多,達到128種。目前深圳圖書館有4部古籍入選第三批國家級珍貴古籍。絕大部分珍貴古籍,均用樟木柜保存以防蟲蛀。講起這批書到深圳圖書館的過程,李璟非常感慨。“這些書從北京到四川再到深圳,顛沛流離,非常不容易。”李璟說。
2012年對于這批沉睡的古籍來說是一個轉折點。當時深圳圖書館首次進行大規模古籍摸底清點,形成深圳圖書館古籍名錄,以進行古籍分類保護。古籍修復室2014年成立以后,不同級別的古籍才真正接受搶救性修復,這時已離這批書到深圳圖書館快30年。
修復古籍,就是“救命”,先修復破損最厲害的。如果修復不及時,再過五年十年就會爛掉。張森告訴記者,如果書籍“病入膏肓”就繼續保存,因為舊跡也是一種歷史的沉淀。
不求效率但又要與時間賽跑
李璟一半的精力放在古籍上,除了修復工作之外,還要進行古籍的整理和數字化。此外,她還要開展服務臺值班、大型的讀者咨詢等工作。
“在深圳,目前只有我們館在做。”李璟告訴記者。古籍修復師缺乏在全國都很普遍,雖然深圳圖書館館藏古籍不是太多,但如果只有她和同事兩人做這項工作,館藏圖書幾百年也修不完。
與深圳的大部分工作不同的是,這份工作不趕時間,不講究效率。李璟說,如果補洞補得不仔細可能很快又有蟲蛀,影響書籍保存時間。“補書,如果想要提高效率,就要在下面托一張紙。”李璟說,但這樣整部書就會厚很多,影響美觀。
“之前有一個民間的古籍收藏家,全部用托紙修補古籍,結果高的高,低的低。”李璟感覺非常可惜。一本書修好,至少要花兩三個月。這種緩慢,對她來說也是一種寶貴的體驗。“如果不是這么慢,或許我不會這么有成就感。”
古籍修復過程非常緩慢,但古籍保護又有與時間賽跑的緊迫感。目前可以修哪本書、如何修,均會請省館老師給予指導建議。前輩下的扎實功夫讓她心生敬佩。廣東省圖書館有一位專家研究紙張非常透徹,將各種紙張標簽特點均記錄下來,凝結著這位專家四處奔走、深耕修復的努力,這讓李璟印象非常深刻。
李璟認為,自己修復古籍的技術還要提高,“比如補蟲洞和省館老師的技術比較還是有差距的。”盡管如此,李璟還是期待自己能盡快修復。“有些書雖然破損但不能修,看著還是很著急的。”而對她來說,最希望可以早點修復館藏的《文選》。“我們館的珍貴古籍一般都保存比較好,但是唯有這本比較破損。”李璟說。
體悟古人敬惜字紙精神
在李璟看來,能親手觸摸這些古籍,是一種很幸運的事。細細觀摩每一本書,可以試圖感知作者做這件事時的狀態,仿佛冥冥中開始了一場跨時空的對話。她指著自己正在修補的書說,“這是三色套印,意味著印制要三塊板,一張紙要刷三次。”李璟說,“乍一看平淡無奇,但細細體味會感受到古人敬惜字紙的精神。”
“古人將書和紙看得非常重要。有些刻工不識字,卻能將字照樣刻出來,真的非常不易。”李璟說。對于她來說,修復這些古籍也是對個人生命認知的一種擴展。唯有日復一日的親近并觀照自我,才能體悟到這些認知。
李璟對于辛波斯卡詩選《萬物靜默成謎》里關于博物館的詩歌特別有共鳴。“王冠的壽命比頭長。手輸給了手套。右鞋打敗了腳。”李璟說,人不在了這些物件還在。“金屬、陶器、鳥的羽毛,無聲地慶祝自己戰勝了時間。”
“紙壽千年。穿越了數百年,能夠被我們捧在手里,真是太不容易了。這本書已經翻過了,可是翻書的人已經不在了。我們以后不在了,可是書還在。這些書是要留給后人的。”李璟說。
數字化保護是未來方向
李璟說,現在生活節奏太快了,大家都很忙,而她這份工作必須要心靜。“心不靜完全做不了。”她也很感激這份工作能讓心靜下來。
除了看書,她還喜歡玩比較簡單的單機小游戲放松一下,寒暑假時帶女兒出去旅游。古籍修復對外開放日時,她也曾帶女兒過來體驗,在女兒看來將破損的書補好是一件很好玩的事。
李璟說,現在不少人喜歡追熱門讀物,比如某一段時間大批量借閱《追風箏的人》,現在《人民的名義》最受歡迎。但是一些常讀常新的古籍經典則少人問津。
最讓李璟記憶深刻的是,一位七八十歲的老人從2006年開始便每日來深圳圖書館閱讀繁體字豎版的《筆記小說大觀》,直到兩年前由于身體原因才未前來。
古籍承載著民族的文脈,古籍修復技藝是珍貴的非物質文化遺產,而保護的又是古籍這一重要的物質文化遺產。如何既保護古籍,又可讓人們一窺其風采,也是古籍修復室目前在進行的工作。
其實,李璟和她的同事們也在進行古籍數字化的工作。深圳圖書館目前也在建立古籍信息數據庫,并于去年年底出版了《深圳圖書館館藏古籍圖錄》,采用原件拍攝,以圖版和書目兩種形式展示目前古籍普查情況。
“如何利用數字化技術對深圳古籍館藏有關文獻進行再生性保護,開發其中資源,對歷史資源進行深層次研究,將是下一步的工作方向。” 張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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