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
2021-04-20 09:31:04
原標題:古樂新聲(創造性轉化創新性發展縱橫談)——古琴藝術傳承創新的啟示
來源:人民日報
核心閱讀
藝術是對生命的滋養,要讓古琴藝術“回歸生活”
每個人對“創新”的理解不同:把優秀的老曲子彈好,再加入自己的理解,是水到渠成的“新”;改編琴曲,加入樂隊,讓更多人知道古琴、熟悉古琴,是另一種“新”
和古典詩詞、傳統書畫相似,古琴作為傳統文化中雅文化代表,始終是“活”的藝術
時光流轉,作為中國傳統“四藝”之一的古琴,既活躍在一代代文人墨客的詩詞書畫里,又頻頻出現在社會文化生活和互聯網世界中。古琴傳承與轉化之路,對傳統音樂文化的創新發展有哪些啟示?
技藝傳承與文化修習并重,學術研究與回歸生活并行
記者:古琴在當代呈現出蓬勃的發展面貌,離不開幾代人的傳承賡續。
吳文光:上世紀50年代,時任中國音樂家協會主席呂驥、古琴家查阜西帶領大家在各地調研,成果匯編為20多冊圖書和大量的演奏錄音、琴人訪談等,為古琴復蘇打下重要基礎。與此同時,專業音樂院校相繼設立古琴演奏專業。我父親吳景略是中央音樂學院第一代古琴教師,我、林友仁、成公亮、龔一、李祥霆等,是第一批古琴演奏專業學生。
古琴使用的是減字譜,沒有固定的節奏標記。打譜,即解讀沒有節奏的古琴譜,是古琴傳承的重要內容。我和父親共同打譜數十年,既要深刻理解原譜主題,又要準確把握琴家審美,好比給沒有句讀的古文斷句,高手往往具備深厚的文化修養。對同一支曲子的不同版本,后來者需具備鑒別的眼光;對流傳至今的經典版本,還需給與更多尊重。
林晨:是的,在對古琴文化一知半解的情況下輕言“創新”是不可行的。我父親林友仁繼承的是廣陵派風格,我從小在父親身邊熏習。而后,父親讓我跟隨姚公白先生學琴。因為學習了完全不同的一派,我不僅彌補了弱勢,而且更清晰地了解了自己。現在演奏,我不輕易去改造,而是回到原典,把“自己”放下,“貼”進去。
藝術是對生命的滋養。傳承古琴藝術,重要的是讓它“回歸生活”,和自己對生命的感悟交融,這樣琴才有生命。
陳長林:除了高深精巧的技藝,古琴還有更為豐富的文化內涵。今天學琴的人不能忽視傳統文化修養。我越來越感悟到古琴是一門“琴學”,僅僅我從事的就有演奏、打譜、音律研究、曲目移植、制琴、制弦等工作。古琴文化遺產豐厚,我投入一生也無法窮盡。
吳釗:要尊重傳統。古琴音樂之所以是經典,與精神格調有關。比如《山居吟》表現天人合一的文化理想,《梅花三弄》表現不屈不撓、風雪中綻放的精神品質。一首原本10分鐘的曲子,5分鐘彈完,精神要義是否還在?許多人把《憶故人》看作我演奏的代表曲目。這支曲子是我跟吳景略先生學的,當時一遍遍地眼看耳聽腦子記,努力學到每一個細節,而后才逐漸融入自己的理解,但整體上就像梅蘭芳說的“移步不換形”——不要急急忙忙地去“改”。
記者:今天,很多傳統樂器或已不復存在,或已變了模樣。比如從古畫《唐人宮樂圖》中可以看到,那時的笙、琵琶和今天的形制不同。而古琴的形制千百年來基本未變,有的琴至今仍可彈奏,琴也是傳承的一部分。
林晨:從2019年開始,我們和老一代琴家每年去各地古琴收藏單位“彈”琴,“讓古琴醒過來”。彈過的琴和封存的琴光澤不同,前者是“活”的,我們以這種方式激發“藏品”的樂器屬性。
以最大的力氣傳承傳統,也要有勇氣走出來
記者:今天的生活節奏和過去大不相同,可選擇的音樂類型也很豐富,以“靜”“獨”為特點的古琴如何貼近今人?
吳釗:每個人對“創新”的理解不同:把優秀的老曲子彈好,再加入自己的理解,是水到渠成的“新”;改編琴曲,加入樂隊,讓更多人知道古琴、熟悉古琴,也是一種“新”。融合發展的道路有很多,不必求同。我和一位法國大提琴家即興合奏古琴曲《陽關三疊》。對方了解古琴、尊重古琴,我也保留了古琴吟猱的指法,不受固定節奏拘束,水乳交融,效果很好。
吳文光:前些年過于強調原汁原味,這其實是難以界定的。比如,從何時算起是“正宗”?古琴雖有非遺的屬性,但它不僅僅是非遺,同時還要“轉化”。
如何既以傳承為基礎,又符合時代審美、時代需要?首先要正確認識古琴和當代的“非兼容性”。吟猱彈撥的指法、散泛按的音色,是古人從傳統歌唱中抽象出來的——古琴具有強烈的中國傳統藝術特點。比如,像《野蜂飛舞》這樣很受今人喜歡的西方古典曲目,小提琴、鋼琴、琵琶都能演奏,古琴就不適合。
作為一個“本位”的古琴演奏者、傳承者,以及民族音樂學研究者,我尊重琴的特質,不妄加改變;對琴曲,也不同于現代作曲家只從琴曲中提取“元素”的做法,而是在保持琴曲旋律和音樂形象完整的基礎上,豐富音樂層次和表現手法。
目前,我完成了幾十首琴曲改編。如管弦樂《女史罹歌》以琴曲《胡笳》為基礎,還有一些琴曲改編為交響樂、四重奏、協奏曲,如《秋鴻》《離騷》。改編便于交響樂團演奏,讓更多人走近古琴文化。困難在于,藝術實踐跟不上。如果有長期合作的樂團,在實踐中日臻完善就好了。
林晨:對于琴樂如何融入當代,我傾向于追溯傳統,并以此為基礎推陳出新。我曾和古老的樂種南音合作,其中合樂的方式就是傳統的“禮”的方式:你退我進,你繁我簡。傳統里有很多今天看來很現代的部分,太多寶藏我們還沒有挖掘。在傳統中扎得深,才能走得遠。我致力于琴樂傳統的堅守,但是對于琴樂的開拓者我也抱有敬意。比如吳文光先生一直在對古琴音樂進行轉化,提升古琴在當代音樂體系中的比重,讓我看到老一輩的責任感。
記者:一部分人往前走,一部分人回頭看,各有擔當。當前科技發展迅速,古琴發展如何借力?
陳長林:科技不能代替藝術,但是可以協助藝術。上世紀50年代,查阜西先生交給我一個研究題目“古琴琴弦直徑(密度)概算”,就是借助物理學知識研究古琴問題。而后,我利用計算機技術,開發了古琴譜的電腦處理系統,實現琴譜的電腦識別和電腦演奏。
如今我已經88歲,趁著身體還比較健康,正在進行古琴人工智能方面的研究。目前研發的是“紙上彈琴”,即在一塊透明觸摸屏下放一張畫有古琴或琴弦的紙就可以彈奏。未來,我希望研發出演奏、移植、記譜等多種類型的古琴機器人。我個人能力有限,只能做一些啟發和促進工作,希望有更多年輕人加入進來。
傳統音樂的未來取決于普及的水準,也取決于音樂生態的整體格局
記者:現在學古琴的人很多,是否代表古琴普及已經很成功?
林晨:和2003年古琴剛剛入選國家非遺名錄時相比,今天學習古琴的人數大幅增長,與此同時,也存在師資良莠不齊等問題。古琴未來的發展,不僅要在舞臺實踐上,擴展古琴作為樂器的生命力,豐富其表現力、感染力;同時要在生活中,擴展古琴作為文化的影響力,讓更多人了解其背后的歷史文化,體會它與修身養性的關系。
陳長林:過去,古琴的教學與普及主要面向老中青三代,我認為今后要擴充到“老中青少兒幼”六代。少兒也是傳統音樂傳承者:孩子手指靈活,對技巧的掌握不比成年人差;古琴演奏所需的文化修養可以隨年紀增長逐步提高,更不要說孩子往往具備很強的音樂感受力。
記者:詩詞吟誦如何和傳統音樂普及結合?
陳長林:吟誦是“唱歌式的讀書”,在一個框架下可以千變萬化。吟誦對我學琴時唱出琴曲腔韻很有幫助。今天借勢詩詞熱,可以用古琴為詩詞吟誦做伴奏,使經典學習和藝術熏陶相得益彰。
記者:國風國潮為傳統音樂帶來哪些機遇?
吳文光:歷史上,中國傳統音樂主要由以民樂為主的謠樂和以古琴為主的古樂兩部分組成。今天,民樂和現代生活的兼容性比較強,比如琵琶不僅可以演奏傳統名曲《霸王卸甲》,也能演奏吉他名曲,相關視頻節目也頻頻“出圈”。但是,對建立一個民族的音樂體系來說,這個分量還遠遠不夠。當代中國音樂體系主要由民樂、流行音樂、西方古典音樂構成,提升以古琴音樂為基礎的古樂的比重,我們的音樂形態將更加完整。
吳釗:傳統音樂未來的發展,離不開人才培養。當代學院教育以西方音樂為“規范”,這一點需要探討。此外,專業院校除了教具體技法,傳統文化方面的教育是否足夠?
和古典詩詞、傳統書畫相似,古琴作為傳統文化中雅文化的代表,始終是“活”的藝術,活在一代代人的心上、手上。如何發揮古琴在當代的美育功能?在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進程中,古琴可以有哪些作為?這些都有待深入挖掘和思考。
記者:古琴傳承轉化的經驗與挑戰,對其他傳統音樂類型的發展也有所啟示。期待更多有識之士加入討論和實踐,從各自視角出發,以各自優勢進入,共同推動傳統音樂文化的當代新生。
制圖:趙偲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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