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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文學角 | 又是一個尋常日

來源：人民日報客戶端山東頻道

不知不覺中，我已滿六十四了。按照一般習慣，無論大事小情，慶祝也好祝壽也罷，講究個逢五逢十，那六十四歲生日也就沒啥講頭了。不過前幾天，有個老友張羅著那天要聚聚，我說為啥？他說八八六十四，是個大日子。我聽了撲哧一笑，心想這哥們兒真能扯，再尋常的日子也能讓他說出個四五六來，不就是找個由頭喝酒嗎，立馬答應下來。

靜下心來，回頭想想，這日子過得還真快，轉眼退休都快四年了，雖說還沒覺著老，但這年紀卻一溜小跑攆了上來，不管你想走不想走，它都催著趕著拖著你，一步步向人生的終極目標邁進。

這讓我不禁又想起那個因自己頭發早枯而引出的笑話：當年我在一位風趣幽默的長者手下工作，某日午飯后散步，他瞥了我一眼說：“最近挺累吧，臉上有皺紋了。”我說：“是啊，不但有皺紋了，還掉了不少頭發呢。”誰知我話音未落，他竟哈哈大笑起來，弄得我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他邊笑邊說：“你就吹吧，你還掉頭發，你有頭發嗎？”他一席話讓我臉上有些發熱，急忙辯解道：“領導，沒有這樣臟人（濟南土話，同“埋汰人”）的，我頭發是少點兒，可也不至于沒頭發吧。”看著我認真的樣子，他笑得更厲害了。

這個笑話距今不過才十年左右，我在去年就真的成了光頭。起初是因為新冠疫情，理發店關門，夫人主動請纓，用電動剃須刀為我第一次推了光頭。后來兒子買來電動推子，夫人便成了我的專門理發員。一個多月前，我嘗試著自己動手，居然也推得光亮周正，受到夫人的夸獎，解脫了她更解放了自己。

事不是一件事，可理卻是同一個理。年輕時我的頭發也曾烏黑濃密，可不到五十歲就白了雙鬢，開始染發，后又逐漸稀疏，直至掉得沒剩多少，退休后便推了光頭。人的年紀不也是一樣嗎？從小到大再到老，由幼而盛再而衰，都是一個自然過程，誰也阻止不住、回避不了。可笑的是，不少人都像我當年一樣，頭發早枯忌說禿，別人明明給你開玩笑，自己卻還認認真真去辯解，結果成了笑話。

六十四歲，對現代人來說，年紀還真不算大。就拿我說吧，仍關心著國家和世界大事，關注著自己城市的建設發展；能讀書看報玩兒手機，有感而發了，還學著寫點散文詩歌；堅持每日清晨游泳或走步健身，今年又開始學習太極拳；退休后去了河南、河北、陜西、安徽、江蘇、貴州和本省多地旅游，在當地報紙、雜志和網站上發表了幾十篇散文詩歌等。可要說不老也非實事求是，首先是身體出了狀況，我有高血壓、高血脂、頸動脈斑塊和膝關節退行性病變等；還有次小腦栓塞，嘔吐昏迷，叫來120急救，差點過去了。再就是有了老年證，出門坐地鐵公交、進公園等都不用買票了。最無可爭辯的是，在電梯、小區里幾次遇到不認識的娃娃，張口就沖我喊爺爺好。這時夫人偏偏總要跟上一句：“別再不服老了，到處凈喊你爺爺的了。”那時的我只能以苦笑自嘲了。

日前在某文摘報上看到有篇文章說，我們古人的理想人生態度是“處靜不枯，處動不喧”。靜者能在書卷里發現樂土，在山林里化身云鶴，閑適地處身其間而不枯槁；動者能在商海中游刃有余，在官場中左右逢源，安穩地處身其間而不喧嚷。作者與我一樣，也是位退休之人，更特別留心“處靜不枯”的境界。他寫到要想處靜不枯，首先得找個好的寄托，并說最大的寄托莫過于山水書卷；其次要在無味中求味，無情中求情，即善于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發現趣味，尋找快樂。

我贊同作者的觀點，實際上絕大多數老人也是這樣安排晚年生活的。在我退休的同事朋友中，有寄情山水的，或隨團或自駕，聊起名山大川，如數家珍；有醉心書畫的，終日舞文弄墨，傳統西洋，百花齊放；有迷戀音樂歌舞的，吹拉彈唱，舞步輕盈，節日聯歡盡展英姿；有喜愛寫作的，多愁善感，吟詩作文，常有作品發表；有熱愛健身的，太極武當，刀槍劍戟，越活越精神；有喜歡農事的，不惜到近郊自費租地，早出晚歸，種菜養花，悠然自得；也有甘愿撫育第三代的，從早忙到晚，買洗做喂，一聲爺爺奶奶把所有苦累都趕跑；即使像我岳母九十高齡了，手機幾乎依然不離身，每周日還要與她在京城的兒女們視頻聊天……他們在晚年都找到了自己的愛好和寄托，生活得有滋有味，樂而忘老，樂而忘憂，真正進入了“處靜不枯”的境界。

我現在盡管已步入老年行列，卻不太喜歡手機網絡里流傳的諸如“老了真好”之類的段子或其他文字，總覺得有種自欺欺人之感。人的一生中，幼年有幼年的天真童趣，青年有青年的朝氣活力，壯年有壯年的聰慧干練，老年有老年的沉穩淡定，各有各的好，各有各的優勢，也各有各的短處。不問青紅皂白地一味大贊某一年齡段，不是一葉障目，就是自拉自唱，到最后怕連自己都不會相信了。

相比之下，我更喜歡王維的兩句詩：“行到水窮處，坐看云起時。”人到晚年，一生順也好孬也罷，朋友多也好少也罷，愛好雅也好俗也罷，都隨性而行。發枯生病是自然規律，釋然面對；處靜不枯是精神境界，積極追求。路盡頭尚能柳暗花明，水窮處尚有白云起落，何必悲觀，更不用自我麻痹。無論多大歲數，只要心有寄托，不忘快樂，每一個尋常日子就都是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