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崔明泉

整理|夏曉然

1952年至1955年四年間，由當時的文化部社會文化事業管理局（國家文物局前身）、中國科學院考古研究所（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前身）和北京大學聯合舉辦了四期考古工作人員訓練班，主要是為了適應經濟建設的發展，解決當時考古力量薄弱和專業人員極度缺乏的問題。

著名學者郭沫若、翦伯贊、梁思成、徐邦達、啟功等人參與了訓練班的教學和組織工作。

在山東，蔣寶庚先生是唯一一個入選北大考古訓練班第一期的人。

在考古界，他們這批學員有個頗令人羨慕的稱謂——“黃埔一期”，是北大考古訓練班最高規格的學員。

蔣寶庚先生最大的貢獻就是“沂南漢墓”的發掘。

發掘后，由于當時還不具備對外開放的條件，就原地封存起來。

蔣寶庚先生回來后，就一心在文管會寫《沂南畫像石發掘報告》。

沂南漢墓的驚世之處首先是其建筑的富麗堂皇，其中共有42塊畫像，分別安置在墓門、前、中、后室內壁、中心立柱和隔梁等處。不同的畫像內容依據不同的建筑部位來具體布置，有守護亡靈的辟邪，有教育鑒戒的畫像，還有兩千年前的風俗畫像。

1957年蔣寶庚先生被打成“右派”，三年后被下放到濰北農場勞動改造。

蔣寶庚先生從農場回來后，于1962年進了濟南市博物館籌備組。

當時文物店和博物館的工作人員都住在一起，前院是博物館的人，后院就是文物店的人。

蔣寶庚先生人長得魁實，非常愛干凈。那時他們住的是老平房，條件不好，但他總是盡可能地把自己和屋子都收拾得干干凈凈。

那時候人們講階級斗爭，但我不會在乎什么“右派”不“右派”的，只要人好，就愿意去接近和幫助他。所以蔣寶庚先生一直把我當做好朋友，什么話都會跟我說，包括工作和家庭的事。

我們經常一起去食堂打飯、一起吃飯。

我不喝酒，但蔣寶庚先生或許是在農場練出來了，很喜歡喝酒，一有什么心事，就經常喝醉——畢竟他那時空懷一身的考古學識卻無用武之地。

蔣寶庚先生的數學和外語很好，但那時候“右派”分子都很不受尊重。

一天，幾個人在一塊聊天，有個人說：“現在的老外可真了不得啊，我國的古代建筑都是他們幫著去鑒定年代的。大明湖北極廟的那個元代塑像，就是一個德國人鑒定的呢！”說話間，對外國人的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我后來無意中跟蔣寶庚先生提起這件事，蔣寶庚先生當即就笑了：“什么德國人說的？我說的！好幾年前有個德國專家來濟南考察，濟南的景點都是我陪他參觀的。我跟那些德國人說，這個塑像是元代的?！?/p>

當時這尊塑像的具體年代還沒有確切考定，后來估計那個德國專家在一些場合提起過這塑像，于是人們就以為那是他鑒定的。

開始破“四舊”時，蔣寶庚先生說他要領著一些人去看“四舊”，看看哪里毀了、哪里還沒毀、哪里需要去保護。

他說，別人干革命，他們就算是又革命又生產。

他的身體很好，就騎著車子帶我們這些人到處去看古跡，佛峪山、千佛山、玉函山、黃石崖、華山、大辛莊……

我原本是管文物經營的，蔣寶庚先生是文物管理的，我們一起進行的這些考察更明確了那時保護文物古跡的迫切性。

那些泥塑的元代佛像，在“文革”中從臺上摔下來，滾入大明湖內，佛像的內物都被摔出來了，泥胎的心是系著絲綢的元代銅鏡，肚子里還有寫了“大元國濟南路”字樣的綢子……

文物被毀之后，博物館的人將這些殘骸拿了回來。

“文革”后期，蔣寶庚先生恢復了工作，他又主持發掘了大辛莊的遺址。

其實大辛莊遺址在解放前就挖掘過，那時只是出土了一些銅器、陶器和一些不帶文字的商代甲骨。但這回，蔣寶庚先生他們挖出了一些疑似帶文字圖案的甲骨。

這可是重大的發現，以前山東省就沒出現過這樣的東西。

后來文物店搬遷了，我就沒再跟蔣寶庚先生住在一起。

蔣寶庚先生住的院子里，少了個可以說話的朋友，人一下子變得很沉默。他就經常出去喝酒。

傳達室的老頭說，總看見他晚上一個人喝醉了回來……

后來他身體里面開始犯疼，疼得晚上睡不著覺。

他一個人是不能再住在濟南了，博物館就安排把蔣寶庚先生送回青島家里。

他臨走的時候，還跟來送行的同事說：“等過兩天我身體好了，咱再去挖一次大辛莊，說不定還真就挖出了其他好東西來……”

在青島醫學院附屬醫院里，他被確診為肝癌，不久就故去了。

蔣寶庚先生工作期間，在他的組織和努力下，山東考古工作得以后繼有人，不斷出現新成果。

如今，他雖然已去世多年，但山東考古界都懷念他的杰出貢獻。

口述者簡介：

崔明泉，原濟南市文物店總經理，山東省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山東省文物專家委員會委員。

（壹點號 讀點）

[責任編輯：楊凡、李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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