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濟南時報
2019-07-15 08:43:07
一頓好吃的飯,從來就不僅僅與胃有關。至少,它還事關靈魂。
當一筷熟悉、一勺熨帖細細經過品嚼、緩緩滑過喉嚨,到達它應該去的所在,身體和心靈,便同時被撫慰了。
而一座城市,能夠被你首先并一直記住的,除了這座城里的人,必須是坊間最尋常的家常滋味。
我們尋訪濟南的老店,既想記錄它的味道,又想觸摸它的故事。在濟南大力推動夜經濟發展的新語境下,我們為吃賦予了更多元的含義,也希望共同探尋更廣義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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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濟南“殿堂級”小吃
沒吃過好意思說自己是濟南人?
他48歲,單名一個“亮”,可大家伙總習慣性地叫他“亮亮”。他是羅亮,亮亮面館的老板。
32年前,16歲的羅亮去蘭州學藝,回來在英雄山的早市上支起一個攤子,賣拉面。來吃面的人排著長隊,喊他“亮亮”。在沒有抖音的年代,羅亮的面攤成了早市上最火的“流量擔當”。
英雄山早市時的“亮亮小吃店” 來自網絡
32年后,這味道持續在濟南人的舌尖上翻涌著。當年那個靦腆的拉面小伙,逢年過節店里缺人手時,依然會出現在廚房里,悠面、拔劑子、拉面,起起落落三五下,面入鍋、盛碗……之后,撣去身上的面粉,不動聲色地走出廚房。
眼下,金絲楠木的招牌、緬甸花梨的桌椅,新中式風格的墻面上,掛著筆墨字畫,一排排射燈打在畫上……光影閃爍間,一聲聲“吸溜吸溜”的背景音,飯點時分人頭攢動的場景,向食客們宣告,這副“咖啡館+美術館”的外殼,正是這家老濟南面館的“自我修養”。
“這還是那個亮亮嗎?大變樣了呢!”在經十一路的面館里,羅亮經常遇到尋覓而來的老食客。“記得老板是個清秀的小伙兒,手藝了得,那時候隊排得長啊,在濟南也是一景。”崔女士一邊吃面,一邊跟對桌的女兒說著。
豬肘湯面
計劃經濟時代,羅亮賣一個大碗拉面的收入是5毛錢加3兩糧票;如今,一碗豬肘湯拉面12元,還是工薪價。
羅亮的攤子從1987年擺到1994年。1994年,順應“退路進廳”政策,羅亮在經四緯十二路口開起了第一家門頭房,“亮亮拉面”正式登場。2017年,為了配合拆違拆臨,“亮亮拉面”拆了兩家分店,還拆除了經六路店的二層擴建,目前有4家“亮亮面館”在營業。
1998年,羅亮的“亮亮拉面”經營到第四個年頭的時候,“朝南大飯店”的老板侯憲濱剛16歲,熊孩子一個。“學校喜歡我,我不喜歡它”,偶像是當大廚的叔叔,因為他一個月能拿4000塊錢工資,這個數目在當時什么概念?一盤炒燜餅才兩塊五。
阿濱不想上學,也就不上了。老媽為了扶他一把,幫他在朝山街南口,就是現在的建設銀行門口支了個攤兒賣炒菜,就賣仨菜:爆炒卷心菜、炒燜餅、砂鍋丸子。那時候濟南可以露天吃飯的地方不多,七八張桌子的生意,一上來就很好。
朝山街南頭時期的“朝南大酒店” 。攝影張允平
時間走到2006年,一直風光著的朝南大飯店迎來它的拐點——濟南開始治理路邊攤點。退了路、進了廳,去年又從朝南搬到朝北,還在大明湖那邊開了分店。
不再風吹雨淋,阿濱是好受了,但他的錢就不好受了,因為換了位置,很多人不知道,有一陣子賺錢確實不多。但阿濱不怎么擔心,20年的老店了,地方搬了但咱口味沒變,慢慢地老客戶就都找過來了。
巧了,花園路第二小學門口的串姨麻辣串去年也搬了家,從報施街42號花二小門口的拐角處搬到濼文路便民市場,然后又到了海晏門的門頭房。地方換了,老味道沒變,那些小年輕們,循著味道就找過去了。
2018年冬天,串姨在家穿串 攝影姚正
“串姨”真名杜化芳,嗓門兒挺大,脾氣不小,性格豪爽。1993年,30歲的杜化芳下崗了,兒子只有5歲,家里還有老人要贍養。思前想后,她決定擺個攤子,在自家門前賣麻辣串。萬事開頭難。為了節約成本,她找來一些裝水果用的竹筐,用刀劈開,做成釬子串串兒。擺攤兒的車子,也是杜化芳的愛人自己動手改裝的,只是在一輛三輪車上裝上了玻璃,隔上了兩塊板子。
串姨的串
一天天的,生意有了起色,花二小、青龍街小學、濟南五中的學生們,都成了“串姨”忠實的粉絲。如今,吃串的粉絲都長大了,帶著孩子來吃串,該叫他們“粉二代”了吧。
2
位置都變了
不變的是味道
32年來,羅亮的面館位置在變,不變的,是面的味道。
豬肘湯面,是亮亮立足濟南拉面界的金字招牌。他說,每10位進店吃面的食客,至少有7位是捧著一碗豬肘湯面結束“戰斗”的。
亮亮“拉”面
湯清、面香、辣椒夠,一碗完美的豬肘湯面,靠這三樣看家。
湯頭是一碗拉面的靈魂。羅亮從魯菜的“高湯”和“清湯”中汲取靈感,食材選用鮮豬后肘剝膘精肉和后肘骨,熬制成面湯。
拉好的面,綿細、光滑,勁道彈牙。在亮亮,只有等食客點餐完畢,后廚拉面的第一道程序才開啟,沒有別的原因,只為保證面上桌的口感。后廚將煮熟的面盛進敞口的大碗,澆上高湯,再舀一勺豬肘肉,十幾分鐘,出一碗好面。
“辣椒特辣,酌量添加,三勺以上收費:1元/勺”,取面窗口旁,不銹鋼大碗里的辣椒醬是亮亮的獨門秘籍。能按勺加辣椒的,肯定是能吃各種“變態辣”的高手。“說是多取收費,其實咱這么多年也沒真收過錢,就是個提醒作用吧,別太辣了再去加面湯。”羅亮透露,辣椒醬由四川的川椒、陜西的線椒和濟南本地辣椒配比制成的,“川椒辣,線椒香,而南部山區的辣椒保證了本地化,三者結合,缺了一個都不是這個味兒。”他說,不僅辣椒有秘方,醋瓶里的三種醋也是有配比的。
胡良高也有“看家三寶”:米粉、佐料和澆頭。這個湖南常德人11年前舉家來到濟南,在經二緯九開了家湖南米粉店,只是因為“在我們南方,店24小時都開是很平常的”,就堅持24小時營業,慢慢地就成了西市場一帶濟南人的“深夜食堂”。
湖南米粉 攝影梁大磊
賣米粉首先要解決的,便是食材供給。在南方,原料供應商圍著粉店走,缺了哪些料,立馬就能補。但在濟南,最基本的米粉和調味料,胡良高一直沒找到合適的。他索性選擇將米粉、辣椒面、咖喱粉等主要配料從湖北運來,這樣起碼能保證味道正宗。為了迎合濟南人口味,他還增加了粉的種類,除了傳統的粗粉、細粉,還有苕粉、通心粉和熱干面。
排骨、麻辣牛肉、紅燒牛雜,都是招牌的澆頭。它們讓原本平凡的米粉仿若突然之間著了色,變得更纏綿起來。他的絕活是一鍋湯底能做到湯油分離,無論你想吃什么程度的辣味,這湯都能滿足。
打從出攤起,串姨就賣兩種串,煮的和炸的。發展到今天,串姨店里有五六十種,除了煮的炸的,還有年糕、豆沙、鮮奶,雞柳……“我們用的食材保證新鮮,油也絕對是好油。”串姨說,自己干的是良心買賣,要讓食客們吃得放心,在原材料上一點馬虎不得。不同的食材還要區別對待,“像是春卷、燒麥,炸的時間就得長一些,雞肉、魚豆腐就得短一些,這樣炸出來口感才好。”
“所有美食攻略求交集必不會錯。”這是刁鉆食客瞿海洋來濟南出差之前的信條。每篇攻略都提到了叢波的衛巷菜館,搜索了衛巷菜館的“素顏照”后,他選擇相信群眾的舌頭,畢竟外表這么質樸的餐館犯不著花錢買好評。
按照攻略,一個人直接要老三樣就行了。三五分鐘后就端上來爽口黃瓜,看起來就像光切好隨便撒了點料。“涼拌黃瓜算招牌菜也是少見,”可第一口下去,他就斷定,這菜對得起“爽口”這名兒。
接下來是椒鹽魷魚圈,內地城市特色菜館里的特色菜出現魷魚也是奇景了,那些年吃過的魷魚,爆炒、鐵板和避風塘做法才是王道。但起初的一點不屑很快被真香定律替代,唯一一點缺憾大概是味道顯得略淡,得多蘸椒鹽。
第二次來濟南,一塊吃飯的人多,就增加了紅燒排骨、辣炒肚絲和爆腰花。肚絲和腰花沒有內臟特有的腥味,粉皮更是拿勺子連湯帶皮帶肉囫圇吃最下飯。衛巷六大件,果然是只點六道菜足夠了。
衛巷菜館的老板叢波對瞿海洋的反應一點都不奇怪。“20年了我還是用最早一個品種的魷魚圈,現在漲價到五萬多一噸了還是用它,但菜價沒漲。”
衛巷魷魚圈
一年多少噸?“也就一兩噸吧。”他謙虛著說。
“我家毛肚是用淘米水洗的。”他繼續往外抖摟,“說出來也無妨,有人就算知道了也舍不得用淘米水多洗幾遍,因為費功夫。”
“我用的黃瓜是南山一個品種,純本地黃瓜,原湯化原食,本地人吃本地瓜。”這都是菜館機密,最大的機密是抓住回頭客的心就得抓住他們的胃,保持老味道別瞎折騰,人心都是念舊的,別的都是虛的。
叢波把以不變應萬變的生存法則用到了極致:搬來芙蓉巷十三年沒有換裝修風格,頂多抹抹墻、修修桌椅;廚師也沒換,時間最長的廚師跟了他20年;老板娘干會計出身打得一手好算盤,所以現在還用算盤算賬真不是玩復古調調……
3
虧著有微信
他們才能找著我們
侯憲濱說,起初小攤兒沒名字,常客們就陸續給賜了三個名字:“濱濱飯店”“朝南大飯店”“朝南餐館”。人家都這么誠心誠意地賜名了,那就選一個吧,最后挑了朝南大飯店,真做了燈箱、點菜單。小攤兒叫大飯店,原本可能帶有自嘲的成分,但20年后,別人給它立的flag成真了,朝南連分店都開了。
這是朝南哪個菜?還記得嗎?
這些年,阿濱眼看著毛頭小伙從跟同學、哥們兒一起來吃,到帶女朋友吃,再來就是一家三口;顧客在店里碰見前任,那更是數不清多少次了。一愣,扭頭就走,回自己桌,擼著串反思一下:“碰見那誰了,真惡(一聲)心!當年怎么看上地這號人!”
有時候,食客是突然闖入胡良高的米粉店的:半夜趕火車的年輕人,點碗粉,為的是找個地方靠一會兒;踉踉蹌蹌推門而入的醉漢,是想來點熱乎的暖胃、醒酒;更有從幾十公里外驅車前來的男男女女,他們在選擇辣度時互相抬杠,為的是比試一番彼此食辣的“級別”。
這些年來,胡良高是下半夜看店,他對時間有規劃:除了擺弄手機,他會利用這個時段擦桌椅、掃地和拖地,到了天蒙蒙亮,開始準備營業的食材。看著下夜班的白領很疲憊,他會和人多聊幾句;看到痛苦不堪的人,他猜想人家可能家里有事或者失戀了,那就不多話,默默多加點澆頭。
串姨有個同名微信,是她擺攤時用的。那時候微信剛流行,她每天出攤時間不固定,不少人跟她要微信,為了不讓人白跑一趟,串姨也與時俱進了一把。“現在想想,也是虧著有微信,最近幾年換了兩個地方,他們看著朋友圈,就能找著來的。”如今,每天一大早,她在朋友圈發當天的營業時間,上午穿串,下午5點開門營業。
最后
這幾家店,歲數最小的也超過了10年。做餐飲,門檻看似低,淘汰率卻是相當高。那么,老店和吃飯的人之間,邏輯究竟是什么?
我們覺得,最根本的,還是得搞清楚什么該變什么不該變。
羅亮說,30多年了,上門找他開加盟店、連鎖店的人不計其數,可他還是認一個道理:拉面這門手藝,決定了它沒法規模化、流水線化,一變成機器拉的,味道就不一樣了。一年年走過來,人家一家四代人都來這里吃面,不能讓人覺得吃不到原來的味道了。店慶30年時,他還專門找了幫老食客回來吃面,坐了好幾席。
隨著外賣的興盛,朝南大飯店也不拒絕外賣訂單,但老板阿濱說:“從朝南到朝北,大家最愛點的菜還是炒燜餅,我就喜歡老客嘗一口后對我說‘還是那個味兒!’其次就是田雞、燒烤、烤魚、炸蘑菇。發現沒?我這些特色菜都不適合外賣。剛出鍋的炒燜餅在盒子里沒多久就會坨,烤魚一蓋蓋子也不脆,燒烤嘛也不適合外賣,不在店里吃的燒烤沒有靈魂。”
所以,老店們讓人念念不忘的,還是那份熟悉,那份情感。為了打卡發朋友圈,很多人會去新晉網紅店;但帶著老同學、家里人吃飯,我們下意識地還是會選擇老地方、老味道。
一道家常菜,一個小門頭,連接著味覺,連接著記憶,也連接著情感。
在焦躁的白天,在失意的夜,總有那么一個地方,讓眼淚隨著辣意奔涌,讓飽足趕走郁積的不快。
老店被我們賦予了這么多,它們也能還給我們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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