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蹲點調查｜建筑業“走出去”，最終比的是“絕活”

來源：大眾日報

今年8月，北京冬奧會高山滑雪中心索道全線具備運營條件。其中，9條高山滑雪索道中有6條由泰安建筑工程集團有限公司索道安裝公司承建。

該公司副總經理張衍臣說，在全國建成的近1100條索道中，泰建索道承建了800余條，目前在建的40條，市場占有率達到了75%。

跟“泰建索道”一樣，山東省形成了“肥城機電安裝”“沂蒙建筑勞務”“德州通風空調”等一批有全國影響力的建筑施工品牌，帶動近30萬人出省施工。據省住房城鄉建設廳外聯站主任劉慶堂介紹，2020年，全省建筑業完成總產值14947億元，其中外出施工產值占總產值的比重為21%。今年上半年，全省建筑業完成出省施工產值1432億元，同比增長16.6%，發展勢頭良好。

省外施工產值的高低，是一省建筑業在全國大市場中競爭力的體現。山東建筑企業“走出去”的現狀如何，以后有怎樣的可能？今年以來，記者赴北京、天津以及泰安、濟寧等地，進行了全方位采訪。

農民工向職業化建筑工人轉化

今年43歲的凌思華，來自費縣麻緒村，創辦德盈建筑安裝公司已有17年，從事建筑業也已經22年了。他稱自己是“建三代”。

凌思華說，“麻緒村是‘水磨石之鄉’。新中國成立之初，我爺爺、剛滿18歲的大伯，還有其他七八十名村民，都在北京打工做水磨石。后來，我爺爺回到了老家，大伯留在北京成為了正式的建筑工人。”1999年底，技校畢業的凌思華，到費縣二建公司北京辦事處工作。“改革開放后，北京建筑公司有大量的用人需求，我就這樣進入了建筑行業。從爺爺、大伯到自己，也就是第三代了。”

凌思華介紹，2019年以來，公司年度納稅過千萬元，年度完成外出施工產值5億多元，帶動家鄉5000多勞動力外出施工。

去年疫情期間，企業外出施工受到較大影響，現在已經逐步恢復。凌思華說：“去年疫情以來，我們共承接項目197個，其中北京市在施項目110個，承接京外項目87個，主要分布在江蘇、上海、天津、四川等地。”

凌思華現在最頭疼的就是“干建筑的人少了”。他說，過去農村的孩子北上南下，從事建筑行業的不少。現在就業機會多了，干工地的人卻少了。

記者采訪中了解到，招工難、建筑工人后繼乏人，是當前建筑勞務企業需要共同面對的問題。如今，年輕的農民工進城，更加看重工作中的靈活與自由，選擇快遞、外賣等行業的比建筑業更多。

據國家統計局《2020年農民工監測調查報告》顯示，2020年，從事建筑業的農民工比重為18.3%，比上年度下降0.4個百分點。而從事第三產業的農民工比重為51.5%，比上年提高0.5個百分點。同時，這一代建筑業農民工也正在老去。據統計，2020年，中國農民工平均年齡為41.4歲，比上年提高0.6歲。其中，50歲以上農民工數量占26.3%。

今年49歲的江茂杰，是德盈建筑公司的一名施工隊長，已在北京從事水電施工30多年。針對工人短缺問題，他想出了一個辦法：由本隊自有工人找新工人，每招取一個新工人，完成一個施工年度，獎勵1500元。

他說，有一次回家過年，一個工人找了10個工人，年底就被獎勵了1.5萬元，這10人中又有人找了6個人，年底被獎勵9000元。“這既增加了工人收入，增強了新工人的穩定性，也緩解了招工難的問題。”

現在，凌思華跟多家建筑勞務企業一起，正在發起成立“沂蒙建筑勞務產業園”。“通過這個平臺，我們可以從各勞務公司優秀施工隊中抽取骨干，成立臨時應急突擊隊，滿足水電項目‘搶工期’的人員需求，從而實現資源共享、優勢互補。”凌思華說。

據悉，多個省份正在陸續開展為期3年的“建筑產業工人隊伍培育試點”工作，建立建筑工人職業化發展道路，健全建筑工人技能培訓、技能鑒定體系，加快培育新時期建筑工人隊伍。

凌思華說，現在的趨勢就是，過去的農民工要轉化為產業工人。我們既要依托行業協會、施工企業等培訓資源，為農民工提供必要的專業技能培訓和思想教育，也將以產業園為基礎探索建筑產業工人的新用工模式。

人才技術不足難以承接高精尖項目

在“中國石油和化工安裝之鄉”肥城市，軍輝建設集團是一家主要從事石油化工工程安裝的企業。“最近10年，企業發展較快，業務量上漲比較快。”就是在這段時間里，40多歲的李愛國回到肥城，來到父親創立的企業擔任總經理。而弟弟李國超也從一家國企辭職，進入家族建筑企業。

“當地人多地少，許多人農閑的時候就出去打工，因此肥城市逐漸有了‘建安之鄉’的美譽，在建筑安裝上有著悠久歷史。”李愛國說，父親最早組織施工隊外出施工，后來跟著當地建筑企業干，之后又成立了自己的公司。

李愛國大學畢業后，在一家銀行工作了十四五年。隨著軍輝建設集團發展越來越好，需要人手，李愛國正好也想換換工作環境，便選擇了回來。

李愛國說，當地幾乎家家戶戶都有干安裝的人，但是老一輩的人不想讓孩子干這個活兒。

李愛國不僅人回來了，還帶回了新的管理理念。“多年前，我們在外出施工中發現，石化行業在逐步轉移，于是我們在全國20多個大中型城市設立分公司，提前布局機構和人員。”李愛國說。

據李愛國介紹，公司去年簽訂了15000多份合同，產值達到220億元左右，實際完成產值161億元。

泰安市建筑業發展中心主任任德會說，目前泰安市有興潤建設集團、山東軍輝等6家建筑安裝企業進入全省外出施工30強。今年1－6月，泰安市出省、出國施工產值252.44億元，占建筑業總產值比重的55.37%。

不過喜中有憂。當地一位人士說，肥城市有資質的建安企業162家，目前一些企業面臨著“接班人”交接問題。

今年6月，省住房城鄉建設廳、省統計局在全省建筑業發展情況通報中說，省內企業普遍存在高端人才少、技術能力弱、資本運作水平低等問題，尤其是民營企業大多集中在普通房建等低端市場領域，難以承接高精尖項目，一定程度上制約了建筑業發展。

“過去說建筑工人，感覺是下力氣的農民工，現在這個行業聚集了越來越多有專業知識的技術工人。”興潤建設集團有限公司一位負責人說。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在全部農民工中，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農民工占12.2%，比上年提高1.1個百分點。在外出農民工中，大專及以上文化程度的占16.5%，比上年提高1.7個百分點。

“我們在濟南以外的項目，每年能完成產值70億元左右，占集團業務總量近一半。”濟南城建集團有限公司負責人說，集團現有職工3760人，其中各類專業技術人員占90%以上，碩士研究生以上學歷386人。

“現在，建筑企業大專以上學歷工人占比不斷提高。剛創業時，我函授了大專學歷，之后又參加了成人高考，現正在函授本科。”凌思華也在不斷提升自己的學歷，他說這也是企業的軟實力。

興潤建設集團有限公司董事長李云岱說，近年來，企業選送各下屬單位主要負責人到清華大學、北京大學等重點高校參加培訓，目前已累計培訓各類管理人員560余人，累計投入資金近千萬元。

在一個個工程中打造品牌

去年9月，孔子誕辰2571周年，因蘇東坡一首《石鐘山記》而知名的江西省石鐘山下，湖口千年學宮復建并舉行了首次祭孔大典。

參與這項重大工程的，有曲阜市巧圣古建筑木構件制作有限公司。該公司總經理顏丙杰說：“學宮的斗拱構造精巧，是榫卯銜接而成整體，造型美觀，傳承了中國古建筑的靈魂。”

顏丙杰還擔任著曲阜市古建文化產業商會秘書長。他說，現在曲阜市有10多家一級古建筑專業承包企業，而且有著成型的產業鏈，包括規劃、設計、施工、勞務還有材料，在全國都占有一定的市場份額。

地處大莊社區的曲阜市園林古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從成立之初就開始外出施工。該公司董事長王樹寶說，公司剛成立時，就是一個古建修繕隊，逐步發展成為外出施工型企業，常年有800多人外出施工。

1978年，曲阜文管會決定修繕“三孔”，要求當時的曲阜大莊琉璃瓦廠按照傳統工藝生產一批瓦件。“此后，文物修繕需求越來越大，各地文物古建單位前來訂貨的同時，也迫切地要求技術人員前去指導安裝，就這樣逐漸‘走出去’了。”王樹寶說。

曲阜市園林古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是山東省第一家專業性園林古建筑一級資質企業，隨后又成為文物保護工程施工一級資質企業。王樹寶說：“我們不僅維修過‘三孔’，還參與維修了國內多個重要文物古建筑。”

品牌，在這樣一個個工程中逐漸塑造成型。

“這些年來，以曲阜園林古建等為代表的曲阜古建企業，以興潤建設等為代表的肥城建安企業，以德盈建筑等為代表的臨沂勞務企業，以德州亞太等為代表的德州通風空調企業，打造了一批優秀外出施工品牌。”省住房城鄉建設廳外聯站北京辦公室主任馮鵬說。

“‘優精專’是泰安建筑業發展的優勢。”任德會說，目前肥城市80%的建筑企業從事安裝活動，泰建索道是國內最大的客運索道安裝工程承包商，下一步將繼續拓展相關領域，擦亮金字招牌。

但是，山東省建筑業存在骨干企業數量偏少的問題。目前，年產值過百億的企業30家，有特級資質的企業45家，與國內一些省份比還有一定差距。

省住房城鄉建設廳建筑市場監管處有關負責人表示，各地應以工程建造方式、建設組織方式和運營管理方式改革為重點，大力推行鋼結構、裝配式、智慧化等建造方式，進一步提高行業生產效率、管理效能和經營效益，打造更多山東建筑企業品牌。

“裝配式建筑勢在必行。”濟南大學教授彭曉彤說，這既是國家發展戰略，也是山東省新舊動能轉換的要求，以目前山東省在全國裝配式建筑行業中15%占比為依據，到2025年大約有2362.5億元的市場份額。裝配式建筑領域，如何盡快形成山東企業品牌，是建筑企業面臨的一個新課題。

“人海戰術”要向創新驅動轉變

最近，電視劇《理想之城》刷爆了建筑業同行的朋友圈，除了“造價師”這個不為大眾熟知的行當外，電視劇中“BIM系統”也成為一個話題。

青島億聯建設集團總經理閆文誼說，他們敏銳捕捉行業發展趨勢，積極推廣智慧工地、BIM技術應用，走在了行業前列。

他說：“公司成立了BIM技術中心，通過對建筑的數據化、信息化模型整合，將BIM技術應用于工程設計、圖紙會審、技術交底、虛擬建造等全過程管理環節，不僅提高了施工效率，還降低了施工成本。”

李愛國說，他們絕大多數是勞務分包為主的業務，過去掙的是人工附加值，幾乎就是人海戰術，產值也非常有限。現在，這種情況必須改變了。

今年4月，由淄建集團承建的北京副中心再生能源發電廠項目榮獲國家“魯班獎”，這是山東省建筑施工企業在北京奪得的第一個魯班獎。

目前，在固廢處理領域，全國共有5個項目獲得魯班獎，而淄建集團奪得了其中的3個魯班獎，進一步鞏固了在該領域的領軍地位。

該公司董事長夏書強說：“早在2000年初，全國運營的垃圾焚燒發電廠只有幾十座，我們就前瞻性地確立了將垃圾焚燒發電等環保產業，作為企業重點發展市場戰略。”

為此，夏書強帶隊五下江南，考察學習垃圾焚燒發電項目的施工工藝和技術，企業研發投入、參與研發人員也是逐年遞增。目前，企業在垃圾焚燒發電、大型工業設備安裝、結構加固等行業積聚了較強的創新優勢，形成了一批水平較高的核心技術。

泰建索道為何能拿到北京冬奧會工程？“北京冬奧會B1、B2索道采用非常少見的轉角站設計，施工精度要求極高，任何毫米級的誤差都可能導致安裝的失敗。”張衍臣說，泰建索道始終能夠將相鄰兩組地腳螺栓的精度控制在1毫米之內，基礎完成后僅用一個多小時就實現一次對接完成，大大縮短了工期，得到了高度認可。

他說，這些年，泰建索道成立了索道施工技術研究院，是全國唯一一家索道施工專業研究機構，借助數字化、信息化、智慧型索道技術研發，攻克了大型構件吊裝、高海拔混凝土強度穩定、預留預埋件定位、掛索升降等技術難題，真正做到了“人無我有，人有我精”。

而在肥城，該市建筑安裝業發展中心負責人說，目前，當地政府從企業地方財政貢獻中，提取籌集3%的資金作為專項資金，鼓勵企業融合利用工業互聯網技術，提升科技創新水平，推動建安產業轉型升級、高質量發展。

省住房城鄉建設廳黨組成員、副廳長王潤曉說，當前市場競爭日趨激烈，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等因素影響，“走出去”開拓市場面臨諸多挑戰。機遇與挑戰相伴而生，無論是高資質等級企業還是中小企業外出施工都有非常大的提升空間，但是必須突出特色，做到各有所長，才能形成千軍萬馬闖市場“走出去”的生動局面。（王紅軍）（完）

[責任編輯：楊凡、崔中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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