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浩蕩，桃園絢爛。

山東沂源縣西里鎮(zhèn)，萬畝桃花粉白嫩紅，隨枝搖曳。張家泉村的鄉(xiāng)親們徜徉在桃林里，松土澆水，修枝授粉……

三生三世，十里桃花。誰曾想，這世外桃源般的山村美景，是“特等傷殘軍人”朱彥夫帶領(lǐng)村里一代又一代人干出來的？

一首首不斷改編的民謠“三慌慌”，唱出了60多年來張家泉村三代人生產(chǎn)、生活、生態(tài)的巨變。

一唱“三慌慌”：春天鬧糧荒，夏天忙得慌，秋冬無衣愁得慌

一樹繁英奪眼紅，開時先合占東風(fēng)?？蓱z地僻無人賞，拋擲深山亂木中。

原先，張家泉村本沒有如此繁茂的桃林，甚至連村名最初都不叫張家泉，而是叫張家莊。

1933年，朱彥夫呱呱落地的時候，張家莊還是個“蜷縮”在群山之中、老百姓在土里“刨食”的山溝溝村。“張家莊，三慌慌，春天鬧糧荒，夏天忙得慌，秋冬無衣愁得慌”，當(dāng)年的民謠唱盡了當(dāng)時的貧苦。

10歲那年，父親去世，孤兒寡母只能乞討為生。朱彥夫從小就打著赤腳、衣不蔽體，天天以野菜糊糊果腹。

14歲參軍時，朱彥夫平生第一次吃了飽飯、穿上暖衣。那一刻他才曉得，原來天底下還有一支專為窮苦人撐腰的隊伍。

跟著這支舉著紅旗的隊伍，朱彥夫打過了淮河、跨過了長江、登上了舟山。從東海之濱到白山黑水，他親歷了一個人民政權(quán)的新生，又轉(zhuǎn)身投入到一場保家衛(wèi)國的戰(zhàn)斗中。

在朝鮮戰(zhàn)場上，年輕的朱彥夫和戰(zhàn)友們前赴后繼、誓死不屈。戰(zhàn)友犧牲了，全連僅剩他一人。為了不當(dāng)俘虜，朱彥夫翻身跳崖，冰天雪地中爬行了3000多米，才被意外救起。

朱彥夫曾經(jīng)使用過的拐杖（攝于4月12日）。新華社記者 金立旺 攝

昏迷93天、手術(shù)47次，在后方醫(yī)院，朱彥夫終于蘇醒過來。“失去了手腳和左眼、右眼視力僅剩0.3，我這樣的‘肉轱轆’還要留在世上給他人平添負擔(dān)嗎？”好幾次，朱彥夫想到了死。

最終，朱彥夫選擇勇敢地活下來。為了那些“讓天下窮苦人都過上好日子”而犧牲的戰(zhàn)友，他還要活著，去完成他們未竟的事業(yè)。

1956年初春，朱彥夫回到家鄉(xiāng)。學(xué)會生活自理成為他回鄉(xiāng)后需要拿下的第一個“山頭”。

起初，失敗是不可避免的。兩臂夾起勺子，還沒等靠近碗邊，勺子就掉了；用嘴叼回兩臂，夾緊再舀，又把碗碰翻了；好不容易舀上了“飯”，手臂緩緩收起，剛一低頭張嘴，就勺翻“飯”撒。一次、二次、三次，一個動作要反復(fù)練上幾十次、上百次。每“吃”完一頓飯，他都累得精疲力盡。

學(xué)會了自己吃飯，朱彥夫又學(xué)會了捆綁繃帶、裝卸假肢、如廁自理。慢慢地，健全人能干的事，朱彥夫大多都能干。

也不知從何時起，家門前被他種上了兩叢翠竹。

二唱“三慌慌”：春天有糧不慌慌，集體生產(chǎn)喜得慌，秋冬不再鬧饑荒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在家鄉(xiāng)這個“邁步腳蹬山，出門眼朝天”的四塞之固，雖然鄉(xiāng)親們翻身當(dāng)了主人，但貧窮卻從未遠離。

1958年，全村黨員一致推選朱彥夫為村黨支部書記。一位失去手腳和左眼的“特等殘疾”，來當(dāng)全村脫貧的帶頭人，能行嗎？

有人說，他是英雄，村里威信屬他最高，不會錯！

有人說，他是功臣，不吃老本還立新功，有本事！

有人說，他是殘疾人，但好多健全人也比不過，讓人服！

“共產(chǎn)黨員連死都不怕，還怕啥？”朱彥夫說。

4月12日，在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朱彥夫與看望他的村民交談。新華社記者 徐速繪 攝

“有女不嫁張家村，挑水跑到西山根。去時穿雙繡花鞋，回來磨破腳后跟。”缺水，與村里的貧困如影相隨。冬春農(nóng)閑時，朱彥夫帶著100多口人打井找水。數(shù)九寒天，井越打越深，溫度越來越低。朱彥夫穿上假肢走下近10米的深井。他揮動著殘臂，與壯勞力們一同奮戰(zhàn)。

回到地面，人們驚訝地發(fā)現(xiàn)，井底冒出的冷水、身上淌出的汗水、殘肢滲出的血水混在一起，將假肢死死凍在了朱彥夫身上。村民急忙脫下棉襖捂在他的雙腿上，一位老人抱著他嗚嗚大哭。朱彥夫卻笑著安慰大家：“要是真凍在一起就好了，不用再費勁天天穿假肢了。”

朱彥夫曾經(jīng)使用過的拐杖（攝于4月12日）。新華社記者 金立旺 攝

一口井、兩口井、三口井……汩汩涌出的山泉，讓昔日的張家莊變成了今日的張家泉。

三溝夾兩嶺，是張家泉村最初的地貌。村中山高溝長，耕地支離破碎；山上亂石密布，樹木難以成活。朱彥夫帶著村民，劈山修田，棚溝造地——用石塊像架大棚一樣拱架出一級級涵洞，水從洞中流過，洞上壘石、填土、造田。

歷經(jīng)三載，張家泉村全憑人工之力，搬運幾萬噸土石方，填平了3條從山腰蜿蜒到山下的大溝，整飭出糧田110多畝，年增產(chǎn)糧食10余萬斤。這里的老百姓，終于不再為缺地少糧發(fā)愁了。

不改讓鄉(xiāng)親們過上好日子的初心，朱彥夫一干就是25年。

4月11日，在朱彥夫的故鄉(xiāng)——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放學(xué)的孩子從盛開的桃花下走過。新華社記者 徐速繪 攝

那些年，張家泉村在周邊71個村莊中創(chuàng)下多項第一：辦夜校、整山造田、掘井取水、架線通電……舊時的“三慌慌”被村民唱出了“第二版”，傳頌的是山村新面貌、百姓新生活。

三唱“三慌慌”：春天花草美得慌，夏天瓜果甜得慌，秋冬腰包鼓得慌

食桃種其核，一年核生芽。二年長枝葉，三年桃有花。

改革開放的春風(fēng)，同樣吹進了張家泉村。

早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糧為綱”時，朱彥夫就看準(zhǔn)了發(fā)展“林果經(jīng)濟”這條路。在當(dāng)初制定的村莊“十年規(guī)劃”時，他力排眾議，著意引進花椒、柿子、核桃、蜜桃、蘋果等經(jīng)濟作物。有些村民不理解，把果苗拔掉，他就再做思想工作，再把果苗補上。村民都說，今天紅紅火火的好日子，靠的還是老書記當(dāng)年打下的好底子。

如今，張家泉村原先光禿禿一片的山頭，都已改造成“山頂松柏戴帽、山間果樹環(huán)繞”的“花果山”，村民人均年純收入超過1.3萬元，成為遠近聞名的富裕村。

4月11日,在朱彥夫的故鄉(xiāng)——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桃花盛開。新華社記者 徐速繪 攝

村南紅山梯田的一角，朱彥夫與村民用時7年修成的70多畝梯田，至今仍是村里的“搖錢樹”，每年產(chǎn)蘋果70余萬斤，年產(chǎn)值超過200萬元。這種發(fā)展模式，至今仍被遠近村莊效仿。

人們都說，朱彥夫沒有手，卻把山村裝點得花果飄香；他沒有腳，卻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走出了一條幸福路。

4月12日，在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朱彥夫眺望盛開的桃花。新華社記者 徐速繪 攝

今年48歲的劉文合，2011年當(dāng)選為張家泉村新一屆黨支部書記。他說，老書記帶了個好頭，每個“接班人”都比著他干，干不好鄉(xiāng)親們就要戳咱的脊梁骨。上一任村支書“接棒”朱彥夫后，廣種蘋果、蜜桃，引入冬暖式大棚，興辦村辦企業(yè)，全村發(fā)展上了一個大臺階。自己上任后，引水上山頭，開辦桃花節(jié)，發(fā)展特色游，還準(zhǔn)備與電商合作，讓小山村通過互聯(lián)網(wǎng)連通外面的大世界。

遠眺山東省沂源縣西里鎮(zhèn)張家泉村（攝于4月14日）。新華社記者 徐速繪 攝

“張家莊，三慌慌，春天花草美得慌，夏天瓜果甜得慌，秋冬腰包鼓得慌”。如今，一首新民謠正在這個美麗鄉(xiāng)村唱響。

1982年，朱彥夫從村支書崗位上光榮卸任。從小朱到老朱、從老朱到朱老，歲月雖滄桑，山鄉(xiāng)已巨變。而不變的是他對故土的期望、鄉(xiāng)親對他的愛戴，一如那燦爛的桃花必在春天滿樹怒放。

[責(zé)任編輯：楊凡、王春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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