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光明日報
2024-11-18 08:49:11
原標題: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轉型
來源:光明日報
原標題: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轉型
來源:光明日報
意象,作為中國美學思想的核心理論范疇,鐫刻著中華文化基因的烙印,體現著中國傳統美學精神。意象是審美主體通過“觀”“味”“悟”三重審美體驗,創構出的主客統一、心象交融的審美形態。意象具有天人合一、情景交融、超脫表象的特性,閃耀著中國美學崇高的審美理想與思想光芒。自20世紀以來,王國維、朱光潛、宗白華、葉朗等學者不斷致力于意象理論的當代闡釋與論述,引領意象理論從傳統向當代轉型,實現中國審美批評的創新發展,彰顯傳統意象理論的當代價值,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意象理論汲取中國傳統美學思想養分,實現了貫通古今的涵蘊重釋;吸收借鑒世界現代美學的學養智慧,推動建構具有當代意義的中國美學自主知識體系,為中國當代美學發展拓展了新的路徑與方向;關注當代藝術和審美現象,在審美批評實踐中釋放出當代闡釋力。
從傳統積淀中汲取學養的潤澤,實現對中國意象理論涵蘊的當代重釋
“理解文化,就需要理解其水有源、其流有勢、其去有向,才能在大浪淘沙中賡續文化的基因。”中國傳統美學重“意象”,先秦時期思想家們就開始了關于“意”“象”關系的辯證思考。老子貫通“道”“氣”“象”的哲學觀念,《易傳》的“立象以盡意”,《論衡》的“禮貴意象”等,促使意象理論逐步成熟,構成中國傳統美學思想的底蘊。及至《文心雕龍》提出“窺意象而運斤”,“意象”一詞正式演化為專門的審美范疇。此后,意象理論在中國古代詩、書、畫等審美品鑒中廣泛運用。如,唐代蔡希綜在《法書論》中評張旭草書有“意象之奇”;明代胡應麟在《詩藪》以“意象”評詩:“古詩之妙,專求意象”;清代劉熙載在《藝概·書概》中言,“畫之意象變化,不可勝窮”。中國古代意象理論已自覺融入文藝創作的審美標準和實踐經驗之中,形成中國美學特色風格,故有言“中國古代美學體系是以審美意象為中心的”。
與西方寫實美學中的“摹象”概念不同,中國傳統美學中的“意象”包含“觀象”“味象”“悟象”三重審美體驗。所謂眼見為“觀”、體察為“味”、心化為“悟”,“意象”的生成呈現為由視覺至心覺不斷深入、內化的審美感知過程。它不要求藝術家逼真地再現客觀世界,而是將外在客觀世界與內在心靈世界相融合,統一于藝術本體,生成和諧統一、物我歸一的審美形態。“美是物象、事象和藝術品及其背景經由主體悅目、悅耳和賞心,或震撼心靈創構而成的意象。”在心的感化下,主體與客體實現了統一,情與景實現了交融,它超越表象,直通心意。在中國古代,“意”與“道”相連,所謂“道意”,即說明“意”通達“道”。由此,“意象”擁有了天人合一的本體性、情景交融的整合性、超脫表象的超越性,體現了中國美學思想獨特的審美風格和特征。劉勰、司空圖、王昌齡、蘇軾、劉熙載等歷代文人皆重視“意象”這一中國藝術精髓。詩論中的“賦”“比”“興”,繪畫中的“氣韻”“神似”“留白”,書法中的“神采”“風神”,音樂中的“樂象”“和聲無象”等,均是對中國意象精神的理論化、體系化表述,是中國美學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王國維、朱光潛、宗白華、葉朗等學者充分利用中國傳統意象理論資源,提出“美是意象”等一系列學說,認為“境界”(實指“意象”)作為一個美學范疇,比起其他的美學范疇來,更為本質、更為重要;中國美學的核心范疇是“意象”而非“美”。由此,他們以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為“養料”,使中國意象理論面向世界、面向當代轉型,實現了“意象”涵蘊的當代重釋,展現出中華民族深厚的文化積淀。
融通中外理論資源,推進中國意象理論體系的當代建構
意象理論在中西文化交流互鑒中展現了引領中國美學當代轉型的能力,其主要路徑分別為:一是對意象美學進行心理學闡釋,揭示意象的心理學內涵;二是對意象美學進行現象學闡釋,揭示意象的現象學根據。這兩條理路又共同融匯為對中國美學意象本體論的建構,引領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轉型。
朱光潛在《談美》《文藝心理學》等著作中,對中國傳統意象理論進行了現代性解讀與闡釋。他提出“美感的世界純粹是意象世界”,“美不僅在物,亦不僅在心,它在心與物的關系上面”,認為意象是“形象的直覺”。不僅賦予“意象”美的本體論內涵,還將它置于審美心理學的維度,探索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轉型路徑,為中國學界打開了意象理論當代闡釋的大門。再如安徽師范大學汪裕雄教授結合康德的相關學說,構建“審美心理基元說”,明確界定了審美意象在中國美學中的基礎性地位:“美感起于對審美對象——美的事物或現象的直接觀照。感知所得的表象,經由想象的作用,被再造,被重組,滲入主體的情思,融進主體的理解,就是審美意象。”安徽大學顧祖釗教授的“意象文藝至境說”通過反思藝術的再現與表現二元式分類模式,將表現型藝術分為客觀表現型(黑格爾意義上的象征藝術、浪漫型藝術)與主觀表現型(中國的抒情藝術),突破了再現與表現的二元邏輯,形成三元式的文藝至境觀,從知、情、意三個維度將藝術形象分為典型(再現)、意境(客觀表現)與意象(主觀表現),突出意象對人類情感與意志的滿足,進而將意象視為當代審美體系的核心范疇。
20世紀80年代以來,現象學逐漸深入中國意象美學的研究領域。張世英在《超越在場的東西——兼論想象》一文中指出,西方哲學史上自柏拉圖到黑格爾的占主導地位的傳統哲學均“認為哲學的最高任務或超越就是從現實的、在場的存在者(being)走出到自己以外的‘永恒在場’、‘常在’或‘存在’(Being)中去”。他們所謂的“永恒在場”“理念世界”卻是抽象的,不可窮盡的不在場。在張世英看來,海德格爾強調“隱蔽”和不在場的東西對于“敞亮”和在場的東西的極端重要性:正是“隱蔽”和不在場的東西才使得一個存在物之“去蔽”和出場成為可能,這頗有一番“言有盡而意無窮”的意味。在現象學視域下,“意象”同樣具備這種“去蔽”的審美特征,恰如中國古代詩歌中所氤氳著的不可窮盡性和不在場性的審美意象,為主體的想象馳騁留下空間。此時,意象超越了表象,超越了二元對立,實現了對真理的“澄明”。由此,張世英找到了中國意象理論與西方現象學的契合點,實現了對西方主客二元論美學的超越和對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重構。
葉朗同樣以現象學理論闡發意象。他認為西方傳統哲學對美之本質的認識是建立在二元論基礎上的,即主體與客體、形式與內容、感性與理性的二元對立。以海德格爾為代表的現象學流派致力于超越西方哲學、美學中的二元對立,將美視作一種整體存在,倡導“天人合一”的哲學理念:“意象生成統攝著一切:統攝著作為動機的心理意緒(‘胸中勃勃,遂有畫意’),統攝著作為題材的經驗世界(‘煙光、日影、露氣’‘疏枝密葉’),統攝著作為媒介的物質載體(‘磨墨展紙’),也統攝著藝術家和欣賞者的美感。”換言之,“美在意象”,它向“人們打開(呈現)一個完整的世界”。葉朗將意象視為主體與客體、情與景的交融,亦從現象學視角實現了對中國意象理論的當代重構。
由此,20世紀80年代以來,學界以心理學、現象學兩條理路,不斷探尋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的當代轉型。如今,中國意象美學研究已呈現一派燦然景象。朱志榮、彭鋒等學者接續前輩,繼續推進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的研究,不僅是對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的深化與豐富,更是對其當代價值的挖掘與創構。
關注藝術實踐與審美現象,激發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的當代闡釋力
中國意象美學是理論與實踐的結合。中國古代各藝術門類都重視對意象的創構,通過“意象”“意境”“虛實”“神思”“妙悟”等典型中國美學批評話語對古典詩詞、書畫、園林、戲曲等具有古典美的藝術作品進行闡釋。20世紀以來,我國學術批評界廣泛吸收西方形式主義、圖像學、精神分析、社會批評等批評理論,試圖以西方視野闡釋中國當代藝術現象。然而,這種嘗試往往不得要義,無法觸及中國藝術美學的核心精神。無論古今,中國文化藝術多數具有以“意象”為本質的風格特征,因此在學界積極吸收借鑒西方理論的同時,我們更要堅守中華民族的藝術風格與美學精神。戲劇教育家余上沅,戲劇、電影藝術家黃佐臨對戲劇的意象性闡釋,打破了西方戲劇“第四堵墻”的局限;中國美術館館長吳為山對雕塑意象性的實踐,推動了中國當代雕塑藝術邁向國際化的道路;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韓玉濤對中國書法意象性的詮釋,界定了中國當代書法的創構根基。中國當代藝術受意象美學思想指引,開創了中國藝術的新格局。如《只此青綠》《唐宮夜宴》等舞蹈作品,充分利用聲、光、電等當代科技手段營造舞臺效果,塑造審美意象,表達寫意精神。可見,中國傳統意象理論深刻影響著當代藝術創造,具有廣泛的批評闡釋力。
中國傳統意象理論不僅具有強大的批評闡釋力,亦具有實現中國當代藝術批評方法論建構的潛能。中國傳統意象理論生發于古人的藝術實踐,蘊含著古人特有的批評方法,卻長期處于一種較為“零散”的狀態,缺乏系統的整理與歸納,其批評潛能尚未完全釋放。在學科發展日益精細化的今天,我們完全能夠立足豐富文獻對中國傳統意象理論進行系統整理與歸納,總結出其內在的批評方法論。在此基礎上,建構中國當代藝術批評方法論要充分結合中國當代藝術實踐,批判借鑒西方批評方法論的構建路徑,對中國傳統藝術批評方法論進行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具體而言,首先,要重新闡釋和發揚“意象”的思想內涵與時代價值,使中國當代藝術批評方法論具有民族性、時代性;其次,要中西互鑒、主動探尋,找到與西方主流藝術批評方法論對話的路徑。實踐證明,從意象美學的心理學理路與意象美學的現象學理路展開對藝術意象的當代批評,即以心理學的維度對藝術意象的創作心理與欣賞心理、個人心理與社會心理等進行批評;以現象學的維度對藝術意象的存在方式、審美結構等進行批評,是當代意象理論關注藝術實踐和審美現象的兩條重要方法和路徑。此外,還有學者從神經美學、氣氛美學等理路實現對中國當代意象藝術的批評與闡釋。如此,中國當代藝術批評不僅能夠完成自身的方法論建構,還能在與國際藝術批評接軌的過程中,提升自身的話語傳播力與國際影響力。
總之,意象作為中國美學思想核心范疇之一,具有中華文化的底色和基因。在今天,重新闡釋和發揚中國意象理論,激發其當代活力,煥發其當代話語力量,不僅能推動建構中國美學自主知識體系,拓展中國美學發展的路徑與方向,而且能在關注當代藝術實踐和審美現象中,引領當代藝術創作,體現中國意象理論豐富的當代闡釋力。
(作者:李新,系山東大學〔威海〕藝術學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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