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2025-03-14 08:39:03
原標題:陽和樓頭聽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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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陽和樓頭聽元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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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和樓頭聽元音
( 2025-03-14 ) 稿件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新華走筆
正定陽和樓的銅鈴再次被春風叩響時,700年前的絲竹聲便從檐角垂落。
正定古建筑素有“九樓四塔八大寺”之稱,陽和樓作為“九樓”之首,不僅是正定的地標性建筑,還是元雜劇的演藝中心。在陽和樓上,金代老樂工舞動“高平曲破”的足鈴聲,白樸筆下《梧桐雨》的雨滴聲,竟與今人手機播放的昆曲《墻頭馬上》共享著同一組聲波頻率。
原址復建的陽和樓,矗立在被范成大稱為“猶倚黃鐘袞六么”的燕南古邑中軸線上。梁思成初見原樓時驚嘆:“其莊嚴古樸,堪與羅馬君士坦丁凱旋門比肩。”但凱旋門紀念的是帝王功業,陽和樓銘刻的卻是市井悲歡——700多年前,這里既是文人墨客把酒臨風的雅集之所,亦是勾欄瓦肆鼓樂喧天的藝術殿堂。
公元1170年,南宋詩人范成大奉命出使金國。詩人一路走來,只見“虜樂悉變中華,惟真定有京師舊樂工,尚舞高平曲破”,一時勾起興亡之嘆,寫下了這首《真定舞》:“紫袖當棚雪鬢凋,曾隨廣樂奏云韶。老來未忍耆婆舞,猶倚黃鐘袞六么。”真定,就是今天的正定古城。這里曾是大宋的北方重鎮,靖康之變后成為金人的領地,許多東京汴梁的藝人流落至此,詩人在勾欄里偶遇的那位白發樂工便是如此。當時,他應是正踩著靖康之變的余燼憂憤起舞。老者的紫袖早已褪色成灰褐,但踏著“六么”舞步的布鞋底,仍固執地粘著汴京礬樓的香塵。金人的鐵蹄踏碎了北宋宮闕,卻意外將中原雅樂的精魄逼入真定城。
推開正定縣中山東路7號院虛掩的斑駁大門,步入河北正定元曲博物館,懸于第一展廳的300多個曲牌在春光里搖曳生風,仿佛綿長元曲穿越時空,淺吟低唱,余音繞梁。我凝視著博物館里金代說唱俑,忽覺那陶俑嘴角的笑意,與老樂工皺紋里的滄桑,原來都是文明在裂變中重生的印記。
當元初名將史天澤開城納賢的告示張貼在殘破城垣時,流徙的文人們獲得的不僅是亂世庇護所,更是“文化嫁接的苗圃”。白樸隨元好問踏入真定城門那日,滹沱河正將金代諸宮調的碎片沖上岸灘。這個目睹過汴梁陷落的少年不會想到,日后他會把元好問傳授的《摸魚兒》詞牌,煉成《梧桐雨》中“驚破霓裳羽衣曲”的裂帛之音。
陽和樓下的瓦肆勾欄,將士人風骨與庶民悲歡熔作新聲。西域商隊的駝鈴與江南書生的折扇在此相遇,史天澤幕府的詩會與販夫走卒的俚曲在此交融。李文蔚寫《燕青博魚》時,必在賭坊觀察過浪子們擲骰子的手勢;尚仲賢構思《柳毅傳書》,許是聽見了茶肆里洞庭商賈的鄉談。
元雜劇的偉大,在于它讓書齋里的平仄走進了市井的煙火——當戴善甫在《風光好》中寫下“荷花映水”的妙喻時,他案頭硯池里晃動的,或許就是陽和樓下酒旗招展的倒影。
這種雅俗共冶的氣質,在正定元曲博物館的微縮戲臺模型里纖毫畢現。三文錢入場的販夫與搖著折扇的名士比鄰而坐,共同為《竇娥冤》的六月飛雪屏息。我常想,若沒有史天澤造就的這片文化緩沖帶,元雜劇或許只是文人案頭的清供,而非熔鑄四方的洪爐。當白樸拒絕出仕,選擇“以詞曲自娛”時,他筆下的《墻頭馬上》,已然道破了藝術真諦:真正的文化傳承,常常不在廟堂丹墀,而在市井炊煙。
如今的陽和樓下,河北梆子的激越唱腔中仍躍動著元雜劇的基因。老戲迷閉目打拍子的手勢,與博物館瓷枕上描繪的元代觀眾如出一轍。今日復建的陽和樓,雖難重現“八樓匝地拱陽和”的盛景,但梁架間仍流淌著元曲的基因密碼。
從范成大筆下的《真定舞》到白樸的《梧桐雨》,從馬可·波羅驚羨的“貴城”到今日的“北方戲窩子”,正定始終在證明——優秀的傳統文化血脈,有著極強的韌性,將汴梁的宮商、真定的曲牌、現代的聲光,糅合成新的文化律動。
暮色四合,陽和樓的投影在幕墻上與古城墻疊合。穿著漢服的少女從《墻頭馬上》全息影像中走出,手機外放的昆曲與廣場舞音樂奇妙共處。這讓我想起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中的論斷:“一代有一代之文學。”而正定這座活著的元曲博物館,正在演繹著更深刻的命題:所謂文化傳承,不是標本的封存,而是將歷史的基因編碼進每個時代的新生。
夜色里,無人機航拍的燈帶勾勒出陽和樓的輪廓,恍如在時空中鋪陳的曲譜善本。而城中漸次亮起的萬家燈火,正為這本無字曲譜填上新的唱詞。 (杜文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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