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中國紀檢監察報
2018-08-20 10:45:08
身體里的高原
草原之美 北喬 攝
記得當初啟程來臨潭前,作協一位領導對我說:“去掛職,困難一定很多,收獲一定會更多。”時光逝去,我發自內心地感謝這次掛職的機會。只有經歷了艱辛,才能真切地體味到美好的實質。
到高原之上的臨潭,是我始料不及的。我不善規劃人生,喜歡順其自然。那好吧,迎面而來的,都是人生應有的一部分。我說服自己的理由很簡單,別人可以上高原,我也可以。無數的父老鄉親能在高原上生活一輩子,我去兩年,不該認為是難事。過了心理關,其他都是小事。人就是這樣,最難戰勝的是自己,最容易戰勝的,其實也是自己。
我開始尋找和撿拾來臨潭的種種益處,營養我稍有虛弱的心緒。我在農村長大,18歲參軍后,再也沒有體驗過鄉村生活。到臨潭好啊!臨潭有16個鄉鎮141個行政村,雖然平均海拔2825米,雖然屬于藏區,其中還有3個鄉鎮是回族鄉鎮,但這里有我源于生命里熟悉的鄉村生活。
臨潭,古稱洮州。明洪武年間,大批江淮軍士和家屬來到此地,從而保留了絕版的江淮遺風。作為江蘇人的我,感到格外的親切,在這遠方的遠方,呼吸浩蕩了600年的故鄉風。別人是他鄉遇故知,我是在他鄉看到了故鄉的身影。臨潭,不是他鄉,也不是我的第幾故鄉,而是我故鄉的一部分。這里的鄉村生活,與我童年和少年時期的鄉村生活有著太多的相似。下鄉走村入戶時,我特別愛和鄉親們聊聊天,遇上小孩子,總忍不住要摸一摸,仿佛是在親近童年的我。
但是對于下鄉,我確實有些矛盾。臨潭山大溝深,數小時的路程,海拔不斷變化,我從不暈車,可身體跟不上海拔起起伏伏的變化,頭痛、惡心、反胃成為經常之事。當然,搖下車窗,拿起手機,拍拍一路的風光,這也算是意想不到的收獲。一天又一天,我居然拍了上萬張照片。滿山的格桑花、悠閑的牦牛、調皮的高原羊,能讓我們感受到大自然的親和與神秘。下鄉途中,我見過鹿、野兔,看過百姓挖冬蟲夏草。臨潭的冶力關、牛頭城、洮州衛以及遍及全縣的土城墻、烽燧、城堡等,從歲月的深處走來,寫滿歷史的滄桑。轉一轉,旅行一番,是頂好的去處。至于長期生活,那還是相當艱苦的。
作為國家級深度貧困縣的臨潭,自然條件惡劣,嚴重缺乏經濟發展的必要條件。脫貧是國家之重舉,也是老百姓過上幸福生活的必由之路。臨潭沒有脫貧的百姓還很多,可他們樂觀的光芒照亮了我的心魂。在羊永鎮的一個村子里,一位60多歲的老人,妻子和兩個兒子早在10多年前就相繼去世,他拉扯孫子10多年,現在20歲的孫子在夏河縣打工。我去的時候是傍晚,夜色已經漫開,通向村莊的路還算不錯,從大路進入村子,就很難走了。同行的村干部不時提醒我注意腳下的坑和土塊,路兩邊的土墻和草垛,有一種說不出的悲涼。挺大的院子,顯得特別空曠,因為收拾得干凈,反而更像荒原。老人不愛說話,與老屋一樣的沉默。令我詫異的是,屋子里特別整潔,超乎我想象的整潔。墻面和屋頂糊著的報紙和油皮紙已經泛黃,一如老人滿臉的滄桑。沒有灰塵,沒有蜘蛛網,柜子后面、門的上沿等處,用手一摸,干凈得不可思議。老人說,苦都熬過去了,現在孫子打工掙錢了,政府也很關心他,日子越過越好了。我不敢與老人直視,他眼神里的從容和向往,讓我溫暖,又讓我心痛。在此之前,我曾到過冶力關鎮一戶人家。爺爺腿有殘疾,只能靠雙手挪行。我去的時候,他在屋外的廊道里,身后是一間暗如黑夜的屋子。剛到門口,從里面竄出一個小小的黑影,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后來知道是老人的孫子。這孩子渾身的衣服破舊,油膩膩,深黃色的污垢愣是涂出個大花臉,比小時候號稱“泥猴子”的我還臟。孩子不說話,在我身邊來來回回跑跑蹦蹦。孩子的無憂無慮和那清澈的眼神,讓我頓時生出許多羞愧。
我來臨潭掛職幫扶,協管文化、扶貧和交通等工作。因為長期積攢下的生活習慣和封閉性的思維,使許多群眾對扶貧政策的理解比較淺,有的貧困戶有“等、靠、要”的思想。許多干部為貧困戶送政策、送資助、送技術,好事做很多了,偏偏沒落個好,于是深感委屈。這時候,干部主動熱情地去做工作,就顯得尤為重要。在一個村子,我遇上一家貧困戶的男主人,幫扶干部送錢物,他嫌少;幫助謀劃致富之路,他要么說學不會,要么說干了沒多大意思。那天,我和他聊了很久,替他舒展了一些心結。因為我不是本地干部,他們說話時就隨意多了,聊著聊著,愿意說說心里話,我站在他的角度說的一些話,他也愿意聽。我的感受是,干部真要學會用農民的語言和農民說話,要多站在農民的角度去看世界想問題。
我清楚地認識到,扶貧工作,有的需要短時間見效,有的則需要我們有些耐心,從視野、自信心等方面潤澤,慢慢地收獲。
在一個僅有12名學生和一名老師的村小學,我的到來讓孩子們很緊張,他們躲得遠遠的,目光里有膽怯也有好奇。我嘗試回到我的童年與他們說話,還是不管用。我不再強求與他們交流,而是和他們一起推鐵環、跳繩。慢慢的,我感覺他們把我當成他們中的一員了。我問什么,他們都搶著回答。每到一個學校,和孩子們在一起,我都問我自己,當年我在村里上學時,我希望見到什么,聽到什么。我們在作協的支持下,協調社會力量為孩子們捐助衣服、學習用品和文體器材等,這兩年加起來折合人民幣60多萬元。每次發放給孩子時,我總會說,這是山外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們帶來的關愛,以后你們長大了,學有所成了,也要這樣去獎勵小朋友們。我總是相信,在他們心里植下向上、向善的種子,這些看似沒有實質性的資助,其實對他們的影響是巨大的。
以文化潤心,以文學提神。這樣的扶貧理念和行動,并不是我一個人在戰斗,我的身后是中國作家協會的領導和同事們。這兩年,中國作協的許多領導都來到臨潭,帶著一顆顆熾熱之心走村入戶,與群眾拉家常,共同為脫貧出主意想辦法。
到臨潭掛職,艱苦自然是免不了的。我有一年的時間以辦公室為家,辦公室里只有一張床,沒有衛生間等基本的生活設施。這倒免了我上下班的勞頓。在樓道洗漱間洗衣服5分鐘手就凍僵了,讓我想起了當兵的情形。晚上失眠,正多了看書寫作的時間。
我確實認為,在臨潭掛職,是我人生中極為艱苦的歲月。可是,與臨潭的干部群眾相比,我的這些艱苦又微不足道。這是真心話。別的不說,就是縣上的干部,每天除了開會,就是下鄉和在下鄉的路上。白天的工作太多,許多會都是在晚上開的,動不動就開到一兩點,甚至三點多。臨潭的百姓見到縣長、縣委書記是常事,就是州長和州委書記,許多村民也見到過許多回。在臨潭經常性的下鄉,是在與生命相搏。一天里,以2800米海拔為中心點,低到2200米,高到3200多米,如此頻繁的海拔變化,身體潛在的損傷一定不少。臨潭的干部們,就是這樣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前些日子,我獲得了“甘肅省2017年先進幫扶干部”的榮譽,我真的覺得慚愧。臨潭的縣鄉村三級干部天天在扶貧第一線,付出了比我多的辛勞,受了比我多的委屈,挨了比我多的批評。我的掛職是短期的,而他們還將長期這樣工作下去。他們中的許多人,將會把一生交給臨潭,交給高原。
記得當初啟程來臨潭前,作協一位領導對我說:“去掛職,困難一定很多,收獲一定會更多。”時光逝去,我發自內心地感謝這次掛職的機會。只有經歷了艱辛,才能真切地體味到美好的實質。
來到臨潭,我才發現,高原一直在我身體里。(北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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