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半月談《品讀》
2018-11-01 15:50:11
世事多艱,我卻始終相信
有柳暗便有花明
〇風(fēng)停以后
(原標(biāo)題:櫻花明亮,開在世間)
一
論文終于完成初稿,我松一口氣,活動雕塑般僵硬的四肢,肩膀生疼,苦著臉,去校門口找盲人按摩。
那位技師手法神通,40分鐘后,我的頭與頸恢復(fù)自如。我萬分感激,請教大名,她竟然叫陳明亮。這女子笑道:“是不是很有趣?叫明亮的人眼前一片混沌。”
攀談中,得知明亮19歲時,因腦瘤失明,只有右眼有微弱視力,已在此地學(xué)習(xí)工作5年。她落落大方,叫人一見如故,我倆很快成為朋友。新年時,我們相約“看”了場賀歲片。明亮說,冰可樂與爆米花帶來的愉悅,足以彌補畫面缺失的遺憾。
二
春天來了,明亮約我一起去公園賞櫻,說要介紹一位小朋友與我認(rèn)識。
明亮準(zhǔn)時出來,我不禁喝彩:好漂亮的裙子!聽見夸獎,明亮笑出一派小女兒姿態(tài),說:“這裙子只有100塊。”映著春光,明亮真是亮得晃人眼。
公園游人如織,我們在花海間流連,明亮說的那個神秘小朋友還未出現(xiàn)。到了湖畔,剛剛坐在長椅上,一位帥氣男生跑過來,明亮笑開了顏。
奇怪的是,那男生望一望我,滿面赧然,似有私密話要對明亮說。我很識趣,立刻說天氣太熱,要去買冰淇淋。
我獨自逛了一陣子,繞了回去。望過去時大吃一驚,那男生已不見,只有明亮護(hù)著一個小女孩,在水邊與數(shù)名金發(fā)的外國小孩比比劃劃地說著什么。
湖水近在咫尺,明亮隨時可能失足落水。我飛撲過去,一把拉她回來,大喝道:“陳明亮,你作死!”那幾個小洋人見我兇巴巴的,一哄而散,明亮懷里的小女孩,立即沖我尖叫,阻止我罵明亮。
同時,一位園丁突然打遠(yuǎn)處的薔薇叢跑過來,一臉不友善地瞪著我。小女孩雀躍著叫爸爸,明亮趕緊解釋說我是她的朋友,又指著女孩說:“這就是我說的那位小朋友。”
原來這個小姑娘想學(xué)英語,明亮到處托人,找到了剛才那位男生,本來說好今天上課,就在這湖畔的亭子間,可男生臨時要出差一陣,就親自趕來向明亮與小姑娘致歉。
這小丫頭六歲半,見說好的老師“飛”了,心里遺憾得很,看到那幾個外國小朋友,就跟在人家身后,巴巴地想跟他們學(xué)說話。結(jié)果因為語言不通,起了誤會。明亮心急之下也加入其中解釋,可她也不會英語,越說越急,完全沒想到自己已在湖邊。
三
我看著小女孩,毛絨絨的短發(fā),巴掌大的臉上,眼睛黑白分明。便問明亮,學(xué)校沒有英語課嗎?
明亮轉(zhuǎn)頭先讓小女孩去玩,園丁父親看我們是朋友,就又一頭扎回薔薇叢去了。明亮拉我坐下,娓娓道來:那位父親是個花農(nóng),家在西北,妻子體弱多病,沒想到女兒又得了血液病。他一夜白頭,自3000公里外趕來求醫(yī),已完成若干療程,命算保住了,還要繼續(xù)治療,監(jiān)測病情。
錢像水一樣潑出去,父女倆掙扎在這座陌生的城市。一個偶然的機會明亮結(jié)識了這對父女,得知女兒病情穩(wěn)定后,這位父親急切地想找工作,明亮就拜托相熟的客人,幫那位父親謀得這份園丁的工作。雖是杯水車薪,但在這個城市總算了有些依憑。父女倆從此把明亮當(dāng)成家人。
看著陳明亮,我覺得非常神奇。她遭命運重拳,青春正好時,被驟然拖進(jìn)黑暗。肯定也萬念俱灰過,但她不僅自己走了出來,還讓自己化身為光,雖看不見春天,卻行春天之事,幫助旁人開出希望的花兒來。
我拉著明亮走向那對父女,主動提出教授小姑娘英語,那位蒼老憔悴的父親,突然鄭重向我作揖,嚇得我立即還禮,小女孩笑成一團(tuán)。我們帶著孩子同游公園,小朋友知道很多花樹的名字,大概是爸爸教給她的。她說櫻花開了,連翹開了,薔薇與海棠也快開了。
明亮嘻嘻哈哈,非說是碎金子開花,碎銀子開花,紅寶石紫瑪瑙也開了花。我們笑得嘻嘻哈哈,似乎醉在了這春光里。明亮就是這么一個人,有她在身邊,心情總是很明亮。誰能想到,這個生機勃勃的姑娘,頭顱里還藏著顆定時炸彈般的腫瘤。
四
寒流忽至,雨雪紛紛,好好的艷陽天,驟然就翻了臉。窗外剛盛開的櫻花,一夜間零落成泥。我想起那個想學(xué)英語的小姑娘,不懂生命為何如此多舛,連一朵小小櫻花,都開不安穩(wěn)。明亮卻明亮如常,喊我陪她一起去為小姑娘買生日禮物。我們訂了巧克力蛋糕,還買了一襲小小的公主裙,櫻粉色,上面綴著星星般亮亮的珠子。
我隨著明亮七彎八繞,才來到一棟老樓的地下室,屋子不足10平米,除卻一床一凳,別無家具。沒有窗,燈日夜開著。沒有取暖設(shè)施,在這春寒之中,室內(nèi)呵氣可見。花農(nóng)絞著雙手,吶吶道:實在住不起旅店了,先租這里湊合一陣子。
我將蛋糕置于唯一的塑料凳上,大家站著,拍手齊唱生日歌。小女孩合掌許愿,笑容如櫻花盛開。這時,下水道的氣味忽然彌漫上升。我鼻酸,胸悶,眼睛潮濕,真巴望那些陽光與花朵,能有一點點進(jìn)入這對父女的生活。
回去的地鐵上,我給小女孩的父親轉(zhuǎn)了一點錢,他萬分感激,但是拒收了。車?yán)锶睡B著人,我將臉藏在T恤的帽子里,眼淚滾滾而下,總有人活得這樣倔強而有尊嚴(yán)。明亮輕拍我胳膊,輕聲道:“總有辦法的。”我抽噎得更厲害了,我不相信,我們都只是凡人,沉浮掙扎在這俗世的普通人。
過了些時日,明亮興奮地告訴我說:“我們等了半年之久的公益機構(gòu)有了消息,說可以先幫忙解決住的問題,在離醫(yī)院不遠(yuǎn)的小區(qū)內(nèi),雖然房間不是很寬敞,父女兩個人住也沒有問題,只需交少許房租。”
“我們”,我怔了一下問:“是你幫忙聯(lián)系的?”
“嗯,”明亮回答,“我因為生病的關(guān)系,和一些公益機構(gòu)有聯(lián)系,剛認(rèn)識父女倆的時候就幫他們聯(lián)系了。”我一時哽咽,說不出話來。這個叫明亮的女子,真的是亮得不似凡人。5日之后,這對父女入住新家,我和明亮相約去幫他們“搬家”,其實除了簡單的行李,并沒有什么東西好搬。天氣轉(zhuǎn)暖,樓下的晚櫻開得潑天潑地,小姑娘快活地穿上了公主裙和明亮依偎在一起合影,兩人笑得都如春光般明媚。
之前那位男生出差回來后便接手了小朋友的英文課,我準(zhǔn)備畢業(yè)論文答辯,忙得不知今夕何夕。
五
時光如列車呼嘯而過。6月答辯一結(jié)束,我就迫不及待聯(lián)系明亮,她回復(fù)我正在住院。原來,明亮的腦瘤因位置特殊,一直無法手術(shù),此次報名了新藥的臨床試驗志愿者,或許會有新的希望。
明亮還告訴我,那位小朋友病情已經(jīng)穩(wěn)定,可以回家鄉(xiāng)治療,只需定期來這里復(fù)查即可。上周已經(jīng)隨父親回家的小姑娘發(fā)來了在學(xué)校上課的視頻——她終于坐在了同齡人中間。我的眼淚忍不住落了下來,卻又笑了出來。遇見明亮后,我至少明白了一點:無論遇到什么,都要不屈不撓地活下去。世事多艱,有柳暗便有花明,即便一點點明亮,也可以照亮整個世界。
(本刊原創(chuàng))
想爆料?請登錄《陽光連線》( https://minsheng.iqilu.com/)、撥打新聞熱線0531-66661234或96678,或登錄齊魯網(wǎng)官方微博(@齊魯網(wǎng))提供新聞線索。齊魯網(wǎng)廣告熱線0531-81695052,誠邀合作伙伴。
網(wǎng)友評論僅供網(wǎng)友表達(dá)個人看法,并不表明齊魯網(wǎng)同意其觀點或證實其描述我來說兩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