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人民日報
2021-02-04 08:52:02
原標題:《紅旗譜》的持久魅力(品味紅色經典③)
來源:人民日報
圖片從左至右依次為小說《紅旗譜》書封、電影《紅旗譜》海報、小說《紅旗譜》手稿。
制圖:趙偲汝
我已經是90多歲的人了,但至今還感念文學道路上的許多前輩作家。梁斌早在1935年就開始發表作品。對這位同為河北籍的老作家,我滿懷敬慕欽佩之情。
1958年初,我剛從昆明部隊調到北京,就讀到了梁斌的長篇小說《紅旗譜》。新中國成立初期,文學領域涌現出一批優秀長篇小說,《紅旗譜》無疑是其中開風氣之先的作品。一經出版,就引發了爭相閱讀的熱潮。郭沫若、茅盾、周揚、邵荃麟、馮牧等先后發表評論。
我至今還清晰記得《紅旗譜》的開篇——“平地一聲雷,震動了鎖井鎮一帶四十八村:‘狠心的惡霸馮蘭池,他要砸掉這古鐘了!’”整個段落就這么短短兩行文字,預示了清朝末年大風暴來臨前的劍拔弩張。接下來寫到朱老鞏手持一口鍘刀護衛著古鐘,終因斗爭失敗吐血而亡,歷史氣息撲面而來。
時間跳轉到30年后,當朱老鞏的兒子朱老忠再回到鎖井鎮時,他將見證冀中平原農民運動序幕的拉開。《紅旗譜》寫的就是20世紀二三十年代北方農民運動的中心地帶,怎樣從星星點點的自發抗爭,到最后走上中國共產黨領導的革命斗爭的道路。小說的成功不僅在于寫活了朱老鞏、朱老忠、嚴志和、運濤、江濤、大貴等各具特色的北方農民形象,更在于揭示了一代又一代中國農民的深沉命運,寫出了共產黨領導農民革命的歷史必然。
對今天的讀者來說,小說中的主要事件之一——反“割頭稅”,可能是非常陌生而遙遠的事情。臨近年關,殺一頭過年豬竟然還要交“割頭稅”。殺一頭豬的稅是一塊七毛錢,此外還要送上豬鬃、豬毛、豬尾巴、大腸頭,里里外外相當于二三小斗糧食。這二三小斗糧食,用小說中春蘭的父親老驢頭的話說,再摻上點糠糠菜菜的,可夠當時一家子過一個冬天的了!足見剝削壓迫到了入地三尺的地步。“地租和高利貸是抽筋,地丁銀附加稅是拔骨,割頭稅比刮皮還疼”“我們受苦人就像牛、像馬,像一群牲口,成天價在泥里、水里、風里、火里,滾來滾去”,《紅旗譜》還原了這些控訴背后的社會現實,讓人們真切感受到農民的忍無可忍,只有經過前赴后繼的斗爭,才能徹底改變受盡壓迫的苦難境遇。
小說中,正是以賈湘農為代表的共產黨員,幫助農民從階級壓迫下覺悟過來,從自發斗爭一步步走向自覺斗爭,帶動農民的進步和成長,從而掀起波瀾壯闊的革命風暴。我們把《紅旗譜》《播火記》《烽煙圖》這三部曲貫通起來看,其所反映的歷史脈絡就更清晰了。隨著北方建立革命根據地,《紅旗譜》中點起的星星之火終成人民翻身解放的燎原之勢。這三部曲對中國革命進程作出了宏闊概括,讓讀者深切領略到那種沉重而又鮮活的歷史縱深感。
梁斌是冀中平原人,小說中寫的反“割頭稅”和保定“二師學潮”,都是他的親身見聞。我的老家在河北邯鄲,離他描寫的冀中地區還有一段距離。說來巧得很,我在家鄉直南地區黨委的史料里看到過賈湘農的名字,家鄉附近也有一個鎖井鎮。不知道梁斌在創作過程中有沒有到訪過直南一帶。這樣的巧合,讓我在讀這部小說的時候,感到非常親切。《紅旗譜》中那些從農民成長為共產黨員的英雄形象,常常讓我想到從小就有耳聞的家鄉傳奇人物和可歌可泣的革命故事。中國農民對革命事業的重大貢獻注定載入史冊,《紅旗譜》反映的是覺醒與斗爭的開端,延續下來便是抗日戰爭時期的“母親教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以至解放戰爭期間,整個解放區的青年人都被動員起來,一批一批奔向前線,最終迎來戰爭的勝利和新中國的成立。
梁斌這一輩作家大都有過長期革命戰爭的經歷,很自然地,從一開始就確立了文學藝術為人民大眾的堅定信念,以及嚴肅認真的創作態度。1935年,梁斌寫出短篇小說《夜之交流》,作品反映的“二師學潮”后來成為《紅旗譜》的重要內容。1941年,他創作出短篇小說《三個布爾什維克的爸爸》,里面出現了朱老忠這一藝術形象的最初原型。兩年后,他將這一短篇擴充為中篇《父親》,朱老忠的形象有了很大變化。1956年,梁斌完成長篇小說《紅旗譜》后,中國青年出版社的資深編輯蕭也牧、張羽給他提了一些建議,他拿回去又繼續修改。可以說,《紅旗譜》的故事與人物在梁斌腦海里前前后后醞釀達20年之久,歷經反復的書寫打磨,既是厚積薄發,也是千錘百煉。
梁斌說,他寫作過程中,感覺“寫不上去”的時候,一定會停下來。他對小說的藝術把控非常嚴格,達不到一定的藝術水準,他決不會順流而下地“寫下去”。梁斌的書寫完全遵從小說這種文學樣式的自身規侓,對于強化作品的審美效應絲毫不含糊。在占有那么深厚的生活閱歷基礎上,還有這樣精益求精的藝術追求,不能不讓人欽佩。《紅旗譜》有著鮮明的紅色基因,又有文學經典的突出品質,無怪乎會被茅盾先生稱作“新中國文學史上里程碑式的作品”。
《紅旗譜》寫得很有風骨,根底深厚,彰顯出中華民族的文化意蘊,一句話,這才是真正的中國氣派。《紅旗譜》既有中國傳統的章回體小說的風味,但又沒有落入章回體小說的模式和窠臼。無論在表現社會內容還是語言形式上,都讓人耳目一新。我記憶最深的一個細節是,運濤、江濤、大貴在地里勞動時逮到一只非常名貴的脯紅鳥,他們希望以這只鳥換輛大車或者換頭牛。地主馮老蘭卻一心想把鳥騙到手,中間波折頻生,你來我往寫得生動傳神。一部書寫革命斗爭生活的小說,能同時浸透濃烈的泥土氣息與民間風情,這種民族化、本土化的作品非常可貴。
《紅旗譜》有一句話讓我記憶深刻:“出水才看兩腿泥”!這句話本是河北農村的諺語,生動鮮活,富有哲理,在小說中幾乎成了主要人物朱老忠的口頭禪。當受到嚴重挫折的時候,朱老忠用這句“出水才看兩腿泥”激勵失去信心的人,不要喪失斗志,待到勝利之日才見分曉。這里,不妨借用這句話,來表達我對《紅旗譜》歷經一個甲子之久而魅力依舊的感受。“出水才看兩腿泥”,經過60多年的時間檢驗,《紅旗譜》再版印刷數十次,發行數百萬冊,被改編成電影、話劇、戲曲、電視劇等多種藝術樣式,成為歷久彌新的紅色經典。電影《紅旗譜》中,春蘭在衣服上繡上“革命”兩個字的情節,至今看來依然讓人動容。一部《紅旗譜》,把“革命”二字鐫刻進多少人的記憶之中啊!
(作者為中國作家協會名譽副主席,本報記者胡妍妍采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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