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文匯報
2021-12-07 09:49:12
原標題:“迷霧劇場”再遭滑鐵盧 懸疑劇如何突破創作瓶頸
來源:文匯報
自“《八角亭謎霧》浪費班底”之后,“迷霧劇場”今年推出的第二部劇《致命愿望》再遭滑鐵盧。圖為《致命愿望》劇照
李寧
今年是懸疑劇內卷的一年,國產劇中扎堆涌現出《八角亭謎霧》《第十二秒》《雙探》《真相》《雙面神探》《致命愿望》等一大批懸疑劇,但整體水準與口碑遠低于預期。尤其是頂著“迷霧劇場”光環的《八角亭謎霧》《致命愿望》先后折戟,不禁令人疑惑:剛剛熱潮來襲的國產懸疑劇,為何這么快就遭遇創作瓶頸?
流媒體時代,小屏觀劇成為主流模式。為迎合注意力分散的觀眾的趣味,同時規避小屏幕在呈現場面奇觀上的劣勢,創作者們越來越偏愛營造緊湊刺激的故事奇觀,由此為懸疑劇的發展提供了沃土。由于可將懸疑元素與犯罪、推理、動作、科幻等各種類型進行自由嫁接,懸疑劇體現出十分廣闊的生長空間。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近幾年全球范圍內會出現一股“懸疑熱”。在筆者看來,懸疑劇的核心在于懸念,在于種種不確定性的呈現,例如故事的迷離、人性的隱秘或現實的繁復。優秀的懸疑劇應具有縝密的懸疑故事、復雜的人物形象或深入的社會觀照。近期許多國產懸疑劇之所以不及預期,恰恰是沒有做到幾方面的有機結合。
故事強度的匱乏:
無心懸疑或故作懸疑
懸疑劇創作天然追求視聽效果,例如奪人眼球的犯罪現場、扣人心弦的配樂等。但衡量其水準高低的根本,還在于故事成色。好的懸疑劇應具備足夠的故事強度,即在情節上做到邏輯縝密、合情合理又別出新意。但近期蜂擁而上的國產懸疑劇,或多或少存在著一些內容硬傷。
一是無心懸疑。在《八角亭謎霧》等一些作品中,懸疑元素只是扮演了其他類型元素的輔助性角色。同許多懸疑劇一樣,《八角亭謎霧》也有意選擇以小城為敘事空間,試圖利用熟人社會復雜纏繞的人際關系來編織懸念。但整部作品借助少女玄珍被害事件更多地聚焦于家庭倫理關系,著力探討原生家庭之于個體成長的影響,而多少忽略了懸疑推理層面的編織。或者說,該劇身披懸疑劇的外衣,卻有家庭劇的內核。這很大程度上是由于導演王小帥本人偏愛以家庭倫理敘事觀照時代變遷,此前他執導的《青紅》《闖入者》《天長地久》等電影都不外如此。平心而論,《八角亭謎霧》對中國式家庭復雜關系的剖解還是較為深入的,抽絲剝繭地發掘出了人物間隱秘的情感與難言的創傷。但該劇有著“第六代”導演典型的美學趣味:偏愛手持攝影、關注日常細節、注重情緒渲染等。這種文藝范兒、生活流式的“慢懸疑”,難免令許多期待懸疑濃度和情節刺激的觀眾心生落差。
二是故作懸疑。盡管國內懸疑小說創作者大有人在,但可供影視化改編的優質作品十分有限。或許是急于趕上這趟“懸疑熱”的班車,許多懸疑劇尤其是原創劇普遍缺乏精耕細作的耐心,導致套路化、同質化現象明顯。例如,有的作品懸念不夠,只能攝影和配樂來湊;有的作品則患上“反轉強迫癥”,為了反轉而反轉,情節強行推進,缺乏合理邏輯。接檔《八角亭謎霧》的科幻懸疑劇《致命愿望》則提供了另一種反面案例:前幾集的故事線索莫名混亂,人物關系的交代語焉不詳,沒有快速導出核心懸念,導致懸疑效果基本靠故弄玄虛,觀眾也被各類雜亂而不必要的劇情所擾亂。
人物深度的不足:
紙片人與工具人當道
除了持續的懸念所帶來的情節刺激,懸疑劇的魅力還在于該類型十分適宜去塑造復雜多面的人物形象。懸念所指向的,往往是人心的多變與人性的幽微。《隱秘的角落》以少年朱朝陽一步步地墜落深淵為主線,觸摸了人性最隱秘的角落,塑造了朱朝陽、張東升等諸多復雜而豐滿的人物形象。但可惜的是,近期涌現出的國產懸疑劇在人物形象塑造上普遍缺乏深度,人物多淪為紙片人與工具人。
所謂“紙片人”,是指人物性格扁平單薄、流于表面。以《第十二秒》為例,該劇的人物形象塑造就顯得正邪對立、非黑即白。刑警隊長趙亦晨等正面人物大義凜然,黑社會頭目曾景元、犯罪分子楊騫等反面人物則壞得徹底,每個人物的底色與深度一望可知。即便該劇設置了許菡/許漣這對雙胞胎,為劇情帶來了一些懸念與張力,但仍然缺乏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深入開掘。換言之,該劇的缺憾在于沒有描畫出人性的灰色和游移。除了“紙片人”,還有一種純粹為推進劇情而刻意設置的“工具人”。如果說“紙片人”強調的是人物性格的平面化,那么“工具人”強調的便是人物功能的單一化。例如,在《八角亭謎霧》中,每每在案件陷入迷霧的關鍵時刻總能給出破案思路的劉新力,就是一個典型的“工具人”。這一人物似乎游離在劇中復雜的人物關系之外,存在的主要功能就是推動案情發展,其成長背景、情感狀態等則付之闕如。
此外,近期國產懸疑劇之所以難出精品,演員表演恐怕難辭其咎。懸疑劇與一般的偶像劇不同,它需要的是有故事的臉,而非精致光鮮的面龐。《隱秘的角落》的成功,離不開秦昊、張頌文、王景春、劉琳、李夢等一眾演員沉穩扎實的演技。今年的懸疑劇中,《八角亭謎霧》《雙探》中演員們的表演還算可圈可點。尤其是每當段奕宏出現時,畫面就仿佛有了質感,似乎他那張滄桑深沉的臉天生為懸疑犯罪劇而生。反觀《致命愿望》,已過不惑之年的馮紹峰仍然賣力實踐著吹胡子瞪眼的夸張表演法,年輕的范丞丞則似乎淪為一臺面無表情的臺詞機器。即便是文藝片中有過上佳表現的文淇,也因劇作的限制沒有太多發揮余地。
現實力度的缺失:
現實感大于現實性
除了發掘人性的幽微,優秀的懸疑劇總能夠追溯復雜人性背后的社會現實根源,從而推進社會秩序的穩定和社會法制的完善。實際上,每一種影視劇類型本質上反映的都是現實生活中的某種焦慮,而其社會功用正在于滿足大眾的欲望想象與焦慮祛除。懸疑劇,尤其是犯罪懸疑劇,往往更能呈現出社會發展中的一些結構性問題。例如,《沉默的真相》的可貴就在于描畫了一群小人物如何在冰冷長夜中守望相助、不懈地尋求黎明與真相,并通過主人公江洋的罹患癌癥與悲壯獻祭展開對現實的思考。
然而,近期的國產懸疑劇普遍在呈現表面現實感的同時,缺乏真正的現實性。這里所謂的現實性,是指對人物周遭的現實情狀與社會議題的積極介入。《八角亭謎霧》雖然不懈地追問個體間的情感關系,但這種情感關系止于家庭空間,而沒有表現出向社會和現實進一步延伸的目光。《第十二秒》盡管涉及人口拐賣問題,但主要將其作為女主人公的成長背景,而把敘事重點放在了正邪之間并無多少計謀可言的較量上。《雙探》看似借助東北的空間與歷史營造了一種陰冷沉郁、粗糲生猛的現實感,但缺乏對人物生長的現實土壤與社會結構的深入探詢。蕭瑟的東北邊城、遠去的國有林場、四散的結義兄弟,只是這則千里復仇與尋兇故事的背景板。實際上,近年來在我國懸疑影視劇中頻繁出現的一些地域空間,原本是可以負載更多的歷史與現實議題的。但在《雙探》中,有的更多是用空間和色調營造的現實感,而非真正沉入人群、體察社會的現實性。
總而言之,由于在故事強度、人物深度與現實力度等方面后繼乏力,2021年的國產懸疑劇沒能取得預想的成果。這或許是類型熱潮下的必然局面,只不過來得有些猝不及防。它折射出國產劇依然根深蒂固的重數量擴張而輕質量發展的生產慣性,為今后懸疑劇的生存提供了鏡鑒:內容與品質才是致勝之道。眼下,有《誰是兇手》《淘金》《平原上的火焰》《風起洛陽》等一大批國產懸疑影視作品已經或等待登場。這些作品是否能夠擺脫目前懸疑劇面臨的創作困境,我們拭目以待。
(作者李寧為文藝學博士后、北京師范大學藝術與傳媒學院講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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