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際在線報道（記者 何雨陽 王高飛）：中國有這樣一群孩子，他們的父母在國外工作，自己則跟國內(nèi)的爺爺奶奶或者姥姥姥爺一起生活。他們是一群來自異國的華僑華人后代，擁有國外的居留證，卻被送回了中國的長輩身邊。這群被稱為“洋留守兒童”的孩子在中國多個省份都有分布，但主要集中于福建和廣東等省的知名僑鄉(xiāng)。國際在線記者分別采訪了相關(guān)的家長、老人和孩子，試圖走進這個特殊群體的內(nèi)心，傾聽他們對于送孩子回國以及與父母分別的想法和感受。

家長：工作太忙，父母幫忙照顧更好

位于南美洲的委內(nèi)瑞拉約有華人華僑25萬，其中90%來自廣東省恩平市。在委內(nèi)瑞拉做生意的華人馮女士一家就是其中之一。

馮女士告訴記者，不論打工還是做生意，當?shù)睾芏嗳A人都需要每天工作12個小時甚至更長，根本沒有時間照顧孩子，雖然有時候也請當?shù)氐谋Ｄ穾兔Γ€是覺得由自己的父母照顧更好，所以就會把孩子送回國內(nèi)讓家里的老人幫忙照料。

曾托老鄉(xiāng)將3個女兒送回國

馮女士有四個女兒，最大的今年15歲，最小的6歲。四個孩子都曾送回國內(nèi)撫養(yǎng)過一段時間。尤其是老小，剛滿6個月就送回國了。“老小是2011年才出生的。其實我最痛苦的是2009年那次。那會兒老大7歲，老二和老三分別3歲和2歲，當時我和我老公實在忙不過來，沒辦法親自送她們回去。我就買了機票，托了一個老鄉(xiāng)帶她們回去。老三在飛機上一直哭。”

“到老家后，老二整天就要來接她們的司機抱著，兩天后才愿意下地。老三更困難，孩子很害怕，所以很難養(yǎng)，吃不好，睡不好。孩子小的時候都認人，又不適應環(huán)境，所以每個月都感冒發(fā)燒。在我們身邊的時候從不這樣。”馮女士說，哪個父母不愛自己的孩子，都是沒辦法才會那么做。迫于思女心切，當時她跟她老公也是兩三個月就飛回國一次探望孩子。

馮女士最小的女兒已經(jīng)6歲了。（馮女士供圖）

為人母的失落：孩子跟媽不親

4個孩子在中國過得很開心。后來我回去看她們，要走了她們都不會哭，只是問我，‘媽媽你什么時候再回來’，然后就不再理我了。”

在母女遠隔重洋的日子里，馮女士主要通過電話和視頻跟孩子們聯(lián)絡，但是她漸漸發(fā)現(xiàn)孩子們問的最多的一句是：爸媽，有事嗎？“基本就是問這一句，然后就沒話了。通話或者視頻從來沒有超過5分鐘的。”

孩子們洗車，被馮女士偷拍。（馮女士供圖）

2010年的時候，老大8歲，從1歲被送回去，老大當時回國已經(jīng)7年之久，馮女士再次回國探望。孩子放學回家，會很高興地跟馮女士說：媽媽，我回來了。“但是她就坐在我旁邊，打電話給她小姨說：小姨，老師叫我怎樣怎樣，你覺得我去好還是不去好？我當時就坐在她旁邊，但是她就不問我，我這才意識到在她有需要的時候，她想起的是小姨，而不是我這個媽媽。”

馮女士說，這件事對她感觸很大。當時馮女士回國除了探望三個女兒，還有一個任務，就是帶老大回委內(nèi)瑞拉換護照。后來她跟她先生商量，雖然工作依然很忙，但是帶著老大在委內(nèi)瑞拉玩了一圈，換完護照又親自帶她回中國。“那是孩子第一次問我：媽媽，我可以跟你回去嗎？我想跟你們一起生活。”

一家終于團聚 孩子面臨再適應問題

面對老大第一次向父母提要求，馮女士卻只能搪塞。當時他們在委內(nèi)瑞拉的生意依然忙得不可開交，實在沒有精力照顧孩子。

等四個孩子重新回到委內(nèi)瑞拉，跟馮女士和先生一起生活時，老大已經(jīng)12歲了。馮女士說，都說孩子的適應能力強，但是因為語言不通，讓孩子重新適應環(huán)境并不那么容易。“從語言到生活習慣等，基本花了2年時間才慢慢適應。我大女兒今年上初二，今年開始才不找補習老師的。”

四個孩子的歸來為馮女士夫婦的生活帶來很多改變。“每天吃什么，穿什么，都要關(guān)心。這些不能說是挑戰(zhàn)，但是的確需要我們改變自己去適應孩子們。帶回來最大的好處是可以跟孩子們直接溝通，可以看著他們一天天長大，她們每天的變化都可以看在眼里。”

國內(nèi)治安和教育更好 不后悔將孩子送回國

2016年5月8日，馮女士第一次收到四個女兒手工制作的母親節(jié)禮物。“她們還寫了一封信，我覺得很搞笑，也很感動。”馮女士給記者發(fā)來很多她偷拍的女兒們的照片，有在游泳的、洗車的、旅行前打包行李的，等等。她說，孩子們長大了，不愿意讓她好好拍照，她就偷拍，用自己的方式記錄孩子們的成長。

第一次收到母親節(jié)禮物，馮女士拍照留念。（馮女士供圖）

當記者問她是否后悔曾送她們回國撫養(yǎng)，她說，從未后悔過。“其實很多人把孩子送回去，除了忙，還因為國內(nèi)的治安環(huán)境和教育條件更好。如果我父母更年輕一些，可以經(jīng)常帶孩子們出去旅游什么的，我或許不會帶出來。但是整天只跟老人呆在家里，沒那么活潑。”

馮女士說，委內(nèi)瑞拉的生活很單調(diào)，沒有國內(nèi)那么多的娛樂活動。社會治安也不好，晚上根本不敢出去逛街，很多小孩回到委內(nèi)瑞拉后并不適應，所以會要求重新回國生活。

老人：一切都是為了孩子能成才

福建也是僑鄉(xiāng)大省。福建省福清市僑聯(lián)江陰鎮(zhèn)分會主席嚴和勇接受記者采訪時說，江陰鎮(zhèn)總共有華人華僑33000余人，分布在阿根廷、南非、美國等地，尤以在阿根廷的居多。“基本上孩子在出生國拿到身份以后，都送回國內(nèi)撫養(yǎng)。根據(jù)暫住戶口登記情況統(tǒng)計，江陰鎮(zhèn)有七千多‘洋留守兒童’。年齡在5歲到9歲之間的最多。”

嚴和勇說，阿根廷和南非的社會治安和教育條件不是那么好，所以即使父母沒時間親自送孩子回國，也寧愿托老鄉(xiāng)帶回國，讓家里的老人幫忙照顧，并在國內(nèi)接受教育。福建省福清市、連江縣、長樂市、羅源縣等諸多沿海縣市皆如此。

江陰鎮(zhèn)有七千多“洋留守兒童”。（嚴和勇供圖）

嚴和勇自己家的6個孫子孫女，還有3個外孫，都屬于這種情況。最大的今年15歲，正念初二。嚴和勇說他的子女們都在阿根廷做生意，孩子們都是兩三歲的時候給送回來的。“因為太忙，沒時間照顧。”

嚴和勇認為，父母在外打拼也是為了孩子。雖然孩子遠離父母，成長中缺少了父愛和母愛，但是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將來能出人頭地。逢年過節(jié)的時候，他的孫輩們會說想念爸爸媽媽，尤其是中秋和過年的時候。這時候他就會跟孩子講要好好念書的道理。嚴和勇自己也曾在阿根廷打拼21年，“父母唯一的希望就是孩子成才。”

另外，對于孩子送回國撫養(yǎng)，嚴和勇還有另一個看法。“我們認為身為中國人，需要先在老家接受中國的文化傳統(tǒng)，以后孩子有的是機會自己選擇在哪里生活。如果直接放在阿根廷撫養(yǎng)的話，孩子完全不像中國人。”

據(jù)嚴和勇介紹，“洋留守兒童”在當?shù)鼐蛯W享受跟本地學生一樣的待遇，大多在市里的重點學校上學。問到孩子們高中畢業(yè)后是否會送出國念書，嚴和勇說，“孩子學習不好才送出國，不然大學也在中國念。我弟弟的女兒就考上了北大，很有出息，光宗耀祖。”

孩子：小時候的空缺是永遠都補不回來的

而這些沒有自主選擇能力的“洋留守兒童”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這段經(jīng)歷的呢？

目前在北京工作的金女士，已經(jīng)由當年的“洋留守”兒童成長為一名干練的職場女性。談起童年時期和父母的聚少離多，她對記者說：“那個時候大人們總說是為了給孩子創(chuàng)造更好的條件，給孩子更好的生活，他們不得已才選擇外出工作。但其實陪伴才是最重要的。”

金女士的母親目前在韓國工作，她說現(xiàn)在和父母見面的次數(shù)依然很少，基本上一年一次。由于小時候和父母相處的時間就不多，無法像其他孩子一樣在成長過程中和父母分享自己的喜怒哀樂，金女士稱已經(jīng)習慣了把很多事情藏在心里。她說：“雖然我還是很愛自己的父母，但確實會有隔閡，我不會把內(nèi)心的想法都告訴他們。這不是愛或不愛的問題，只是相處模式可能和別人不一樣。”

金女士也坦言，她其實不太想多談童年的經(jīng)歷。“小時候的空缺是永遠都補不回來的。”

3月16日清晨，江陰鎮(zhèn)的孩子們在跟老師做早操。（嚴和勇供圖）

2010年，福州市社科院的劉艷飛曾經(jīng)對“洋留守兒童”做過調(diào)研，她在《東南沿海留守兒童類型及心理健康狀況比較——以福州連江為例》一文中，這樣總結(jié)調(diào)研結(jié)果：“洋留守”兒童與普通留守兒童相比，表現(xiàn)出更明顯的敵對、人際敏感、抑郁焦慮、適應不良、情緒不穩(wěn)等癥狀。

澳洲新聞網(wǎng)近日也曾報道了一則“洋留守兒童”的新聞，華人移民王兆華（音譯：Zhaohua Wang）幼年曾是一個留守兒童。他曾跟著外婆生活了三年。

“當我一歲時，我的母親必須完成她的博士學位，所以她去了日本，把我留給我的外婆。”“這可能會傷害了我的感情，但是很難說造成什么樣的傷害。”“現(xiàn)在當我回想起來，我也會怪我的母親。我只是想問問她，為什么要那么做？”

[責任編輯：楊凡、蘇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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