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視頻丨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孫云毅：與古為新，手造“當代御黃”

來源：大眾報業·大眾日報客戶端

泱泱齊風，陶韻淄博。8月5日，中國輕工業聯合會公布第八屆中國工藝美術大師名單，在此次五年一屆的選拔中，來自淄博市博山區的孫云毅是山東省3位入選者之一，成為全國首批獲評中國工藝美術大師的琉璃工匠。

琉璃翹楚，當屬“御黃”。今年55歲的孫云毅出生于琉璃世家，從業近40年來堅守工匠初心，不斷鉆研探索，破解失傳多年的“雞油黃”琉璃燒制技藝，讓曾經的皇家“御黃”重歸大眾視野。由他創作的“雞油黃”“雞肝石”琉璃作品先后在國內外各大展覽評比中獲得百花獎、金鳳凰等金獎幾十項。現為山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博山雞油黃與雞肝石琉璃燒制技藝”傳承人、淄博康乾琉璃藝術博物館館長。

自小在琉璃窩里看爐火升騰

“可以說，我是從小在琉璃窩里長大，祖父、父親、叔叔都是琉璃匠人，叔叔孫即杰還是中國玻璃藝術大師。從小耳濡目染，每日看的是爐火升騰，玩的是琉璃彈珠。”孫云毅說，家庭環境讓他對琉璃制作有一種天生的親近感與使命感。

世界琉璃看中國，中國琉璃看博山。博山區被譽為琉璃之鄉，在自然資源、歷史因素、文化背景等多方面積淀深厚，是琉璃生產重鎮。上世紀80年代，博山挖掘出了中國現存最早的古琉璃窯爐遺址——元末明初琉璃作坊遺址。明洪武年間，博山琉璃的生產已具較大規模，博山已成為全國琉璃生產銷售中心，生產的琉璃器皿遠銷全國和世界各地。博山琉璃種類繁多，工藝精絕，在幾百年時間里曾引領中國琉璃發展的主方向。

據《明史》記載，明朝宮廷中設有“內官監”，是宮中“宦官二十四衙門”之一，“凡國家營造之事董其役，御前所用銅、錫、木、鐵之器日取給焉”（劉若愚《酌中志》）。而且其“外廠甚多，各有提督、掌廠等官”。顏山孫氏就是博山琉璃行業中最早加入匠籍成為“御役工匠”的家族。孫氏家族作為在籍的宮廷匠役，管理著一部分入了匠籍的“輪班匠”，為宮廷提供琉璃貢品長達200多年。

1967年，孫云毅就出生在這個琉璃之城的琉璃世家。

孫云毅自幼喜歡畫畫，最初跟著叔叔學習國畫，打下了堅實的繪畫基礎。1983年，16歲的孫云毅來到博山美術琉璃廠內畫組工作，師從大師孫即杰、陳東順，學習鼻煙壺內畫技藝及琉璃藝術創作學習。在工作中，孫云毅看到叔叔孫即杰對“雞油黃”琉璃進行研發，他也逐漸對“雞油黃”的復雜工藝著了迷。

“琉璃是藝術品，爐匠不能止步于手藝的精進，更要不斷豐富頭腦，充實文化理論知識。”孫云毅工作之余不斷學習，并于1990年考入山東省輕工美術學校深造，得益于這段經歷，他對琉璃尤其是“雞油黃”琉璃有了更深入地了解，也對他日后的藝術創作產生了深遠影響。

上世紀90年代，博山美術琉璃廠倒閉。孫云毅的父親和叔叔開辦了一家小型琉璃廠。“爐行是個火里求財的行當。以前條件有限，工作環境格外艱苦，工作間溫度最高能到40多度，爐匠們冬天也光著膀子干活，沒有一腔熱愛很難在這一行堅持下去。”孫云毅說。

中國玻璃·琉璃藝術大師、第十三屆全國技術能手、十大匠心山東人、山東省工藝美術大師、山東省內畫藝術大師、山東省首席技師、第三屆齊魯文化之星……從業40年來，孫云毅獲得的榮譽、頭銜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

中國工藝美術大師，這項被視為中國工藝美術界奧林匹克的最高級別榮譽，為孫云毅帶來了更多的關注。

“作為一個琉璃手工藝人，獲得這個榮譽我感到很欣慰、很激動，這是對我們手藝人最高的認可和認定，同時也給了我很大的動力，督促我繼續努力提升，創作更多符合當今社會審美的藝術品。”縱然諸多榮譽加身，孫云毅始終保持著一顆質樸的爐匠之心，“只有爐火旁周身炙熱的感覺，以及手上沉甸甸的琉璃料，才能讓我感覺踏實和寧靜。”

傳承創新復活“雞油黃”技藝

人們提起孫云毅，他的名字總是與一種特殊的琉璃藝術品聯系在一起，那就是“雞油黃”琉璃。博山出產的“雞油黃”琉璃光澤晶瑩，溫潤凝重，拋光后似被酥油浸潤，滟滟欲滴；潤澤如玉，外觀雍容華美。因其色澤、油潤度酷似母雞腹中的雞油，而被形象貼切地賦予“雞油黃”一名。

這種貴氣十足的料器，在明初興起，盛產于乾隆年間，至今已經有五百多年的歷史。清代乾隆年間，宮廷造辦處玻璃廠請博山工匠生產過這種琉璃色料，為宮廷專用貢品，稱為“御黃”，又稱“黃玉”。中國古代以黃為至尊之色，為皇家專用，故明清兩代“雞油黃”制品只供皇家使用。

一直以來，原料配方是決定“雞油黃”琉璃最終成品率的核心技術和秘密。由于“雞油黃”琉璃作為宮廷御品只有皇室才能享有，在幾百年的燒制歷史中，一直沒有成熟穩定的配方流傳下來，這就成為困擾琉璃匠人的難題。

據記載，“博山名貴琉璃料器‘雞油黃’，石以為質，硝以和之，礁以鍛之，銅鐵、丹鉛以比變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銅鐵、丹鉛則不精。”

“配方大多寫的是白料多少、灰料多少，問題是白色和灰色的配料有很多種，至于他們各是什么成分就不清楚了。”孫云毅說，“雞油黃”琉璃的制作，從來就沒有留下一份精確的配方或者成功的經驗，研制幾乎要從頭再來。

爐行業內有做“雞油黃”琉璃“十缸九不成”之說，意思是制造十次，有九次失敗，好多人為了做一缸純正的“雞油黃”琉璃而傾家蕩產。

“制作‘雞油黃’工藝要求很高，用料、火候必須恰到好處，哪怕天氣刮風下雨都會有影響，稍有不慎一缸料就廢了。”孫云毅對記者說，即使是肉眼難辨的顏色稍有偏差，或者一絲絲氣泡，也要堅決毀掉，以保證品質。

從上世紀90年代開始，孫氏家族就開始致力于“雞油黃”琉璃的鉆研。孫云毅與父輩們用了三四個月也只弄出兩缸“像那么回事”的琉璃料。一家人幾乎吃住都在窯爐旁，歷經十多年反復試驗，終于在2007年復活了“雞油黃”。

孫云毅在父輩們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從材料、工藝、技術、器型設計等方面不斷改進，系統改良了“雞油黃”技術和配方，從原料搭配到爐溫控制，大幅度提高了成品率及產品顏色的純正度。經過孫家幾代人的嘗試和努力，“雞油黃”琉璃終于在孫云毅的手中重獲新生。據故宮博物院學者鑒定，其實物質量已超過當年清宮造辦處御制“雞油黃”料器，可以稱為“當代御黃”。

在淄博康乾琉璃藝術博物館展廳，記者拿起一個“雞油黃”鼻煙壺，雖只有巴掌大，卻十分墜手。這些幾乎與黃金等價的“雞油黃”作品，凝結的是幾代琉璃匠人堅持不懈地鉆研和探索。

2012年，孫云毅把“雞油黃”注冊為商標，并于次年成功申請國家發明專利。2015年，由他創作的作品被選為故宮博物院寶蘊樓長期陳設和展示的文創精品項目，得到廣泛贊譽。2018年，“雞油黃”浮雕泰山瓶和“雞油黃”編鐘走進上合青島峰會。

“能入選上合峰會，是國家對琉璃的高度認可，這在當時讓我們感覺非常驕傲和榮幸。”孫云毅說，泰山乃五岳之尊，歷代作為中華民族象征之一；樂鐘最早被中國使用，編鐘也是代表擁有者權位的禮器。用“雞油黃”雕刻泰山瓶包涵了我國深厚的人文情節，用“雞油黃”做編鐘，不僅把琉璃的華貴和樂器的地位整合在一起，也把中國文化介紹給全世界。

用“雞油黃”廢料煉出“雞肝石”

博山爐行有句俗語，“無事忙打滴溜,小爐匠啃豬頭”，意思是只要手藝還不錯，一個爐匠養家糊口沒問題。但對孫云毅而言，精益求精，把琉璃藝術的美學價值提升到新高度才是他的追求。

當記者問起孫云毅最滿意的作品是哪件時，他坦言，其實每一件作品都有遺憾，都有進步空間，“唯有不斷創新,追求完美,才能保持藝術旺盛的生命力”。

配料倉庫里，一臺稱、一個搪瓷缸、十幾個編織袋，孫云毅為“雞油黃”琉璃精準配料，這項工作只有掌握核心秘方的他能做。雖然“雞油黃”琉璃配方已被成功復活，但孫云毅的腳步沒有停滯不前。

為提升“雞油黃”的質量和成品率，他對十多種原料進行更加科學而精確的配比，對爐溫、成型時間等精確計量，力爭讓傳統的料性色彩及潤度更上一層樓。

2015年一段時間，孫云毅發現“雞油黃”琉璃產品連續出現炸裂現象，考慮可能是操作問題，便改進退溫爐和調整退溫時間，但問題依舊。問題到底出在哪里？是原料出了問題？制作“雞油黃”需要近20種原料，整整一個月，孫云毅一樣樣原料地試，在投入上百萬元后，最終發現是一種進口原料出了問題。找到癥結所在，問題迎刃而解。

孫云毅拿出一個清朝年間的“雞油黃”琉璃碗，與老件相比，現在康乾琉璃出產的“雞油黃”琉璃作品明顯色彩更加純正明麗。“潤如玉，凝如脂，聲如磬，價如金，這是我們的“雞油黃”與其他琉璃最大的不同，這些作品因為用的是真材實料，所以拿著也十分墜手。”孫云毅告訴記者，現在他們提高了“雞油黃”的成品率，基本上能達到四成成品率的水平。

琉璃可以反復利用，但是“雞油黃”的琉璃料不同，只要失敗一次，材料就無法繼續回爐，因為原料的顏色會變深，就沒法加工出顏色純正的“雞油黃”琉璃產品。

這些材料廢棄了著實可惜，孫云毅突發奇想，利用失敗的“雞油黃”來制作“雞肝石”。

“雞肝石”琉璃因其色如雞肝、紋如佳石而得名。它作為一種古樸典雅的不透明深紫紅色料，在大片紫紅色中隱有姿態萬千的黑色斑紋，有的如重巒疊嶂，云影水痕，有的如古木奇石、繁花纖草，天趣盎然，令人遐想。“雞肝石”琉璃料器最適合制作格調高雅的器物，如成套文房用具，既是實用品，又是古樸凝重、典雅大方的案頭陳設藝術品，歷來深受國內外文化藝術界人士珍愛。

孫云毅獨家研發了用“雞油黃”廢棄熟料來生產“雞肝石”琉璃，不僅提升了原材料的利用率，節約了成本，更減少了環境污染。而且，以這種工藝生產的“雞肝石”琉璃可以形成更加天然和飄逸的紋路，因其類似“窯變”的特性，花紋無法預測，每一件都是獨一無二，有時是鬧海的哪吒，有時是四乘馬車戰隊，有時是騰云的仙鶴……總能給人驚喜。

2016年，“博山雞油黃與雞肝石琉璃燒制技藝”成功申報為山東省非物質文化遺產。作為非遺傳承人，孫云毅渴望把傳統的繼承與當代的創新更好地融為一體。在藝術創作上，他秉持“畫必有意，意必吉祥”的理念，讓琉璃器形上更符合現代審美，同時以多樣化的雕刻技藝為作品增加了現代元素。

孫云毅手中的琉璃料器造型簡練生動，意境卻淳厚樸實。憑借著深厚的中國畫功底，他把山水花鳥搬到了琉璃上，瓶身刻制鵪鶉寓意平安和美、蝶戀花枝寓意合美雅意……原本富貴大氣的“雞油黃”琉璃增添了一份靈動和別樣的生機。

近年來，孫云毅創作的“雞油黃”“雞肝石”琉璃作品先后在國內外各大展覽評比中斬獲百花獎、金鳳凰等金獎幾十項。他創作的“雞油黃”蘿卜瓶在2014年被英國布里斯托城市博物館與美術館收藏展示；“雞肝石”蘿卜瓶在2014年被澳大利亞南澳國立美術館收藏并展示；“雞油黃”琉璃香爐、八棱瓶、“雞肝石”琉璃茶洗等被收錄于《中華茶器具通鑒》中。

隨著“雞油黃”琉璃熱度的攀升，市面上也出現越來越多的相似產品。“‘雞油黃’不是工藝品，而是琉璃藝術品，不能一味追求經濟效益。如果他們的產品質量好、賣價高，大家都可以受益。我把初心、堅守和敬畏融入到了每一件作品里。”孫云毅說。

走產業化市場化生活化之路

“很多琉璃工匠都是在年輕時候便投入到這一行業中，技藝雖好，但創新很難。”孫云毅說，現下，匠人們對傳統技藝該傳承什么，又該改變什么，是需要認真考慮的問題。

“藝術不能曲高和寡，應當隨著社會和時代的進步發展而發展。”孫云毅說，下一步他們在做好新產品、新技藝創作研發的同時，也要走好產業化發展之路，引領行業求新求變，這才是琉璃行業的發展方向。

孫云毅設計了“兩步走”的發展思路：一是走入高端，即博物館、高水平展會等大雅之堂；二是走入市場，不斷提升產能，做有生產力的企業，并得到市場更多認可，打造高、中、低端產品生態，滿足各層次消費者需求。

在他看來，古老的符號代表了傳統，做好了就是時尚，現在的琉璃從業者已不能再是傳統的“爐匠”，而是應該將高大上的理念帶入設計，賦予傳統文化內涵全新的生命力。并且，在原材料的選擇上，也要盡可能地選用本土原材料，這種源自故土的文化內涵可以讓琉璃作品綻放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強大的生命力，在世界上站穩腳跟、獨樹一幟。

2017年，孫云毅與北京故宮博物院文創中心簽訂深入合作項目，按1:1比例用“雞油黃”琉璃仿制院藏文物。由故宮博物院提供3D打印模型，孫云毅用“雞油黃”琉璃進行仿制。“雞油黃”出自造辦處，如今重返紫禁城。

“中國的琉璃業歷史不是最悠久的，當今的發展也與世界上最領先的國家有一定差距。我們中國琉璃要想走向世界，就必須要有國際化的合作，瞄準大的企業公司，從而形成我們自己的琉璃龍頭企業，只有這樣，我們的‘手造’才能走得更遠。”孫云毅說。

2019年，他與香港藝思公司聯合成立了淄博博思琉璃制品有限公司（琉璃研發中心），根據市場需要開發拓展新產品，增加了產品種類，擴大了企業規模，增加了就業機會，為行業提供新技術和材料配方的支持，統一行業標準及質量，形成集聚化、統一化、規范化的產業發展模式，將博山琉璃推向世界。

前不久，康乾琉璃入選了“山東手造·優選100”，孫云毅認為這是一個很好的契機，他期盼政府牽頭打造一個大的平臺，在大城市打開一個窗口，能有更多的優惠政策支持，企業要做出代表山東手造和國家形象的產品，進而激發琉璃產業厚積薄發。

“手造”離不開手工藝人，孫云毅渴望平臺建設的另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解決困擾琉璃行業多年的人才短缺問題。“爐行工作條件艱苦，現在的年輕人大都不愿意吃這個苦。”孫云毅說，現在公司里真正在窯爐間工作的都是年齡50歲以上的老師傅，近幾年招來的年輕人多是做行政、銷售工作，琉璃匠人青黃不接，技藝傳續難。他希望隨著琉璃產業的發展壯大，能夠以更優渥的待遇吸引人才。

“我們要進一步創作更加符合時代特征，特別是年輕人喜聞樂見的琉璃藝術品呈現給社會。做好傳統文化與時尚創新的結合，以不同的藝術手法，讓人們感受到琉璃工藝品的絢麗多彩，給人們帶來吉祥美好的享受。以前我們是重點創作收藏品，以后會創作一些小的琉璃工藝品，可供大家把玩、佩戴，讓更多的人感受到琉璃的魅力。”孫云毅說。

基于此,多年來,孫云毅積極與與清華大學、中國美院、上海視覺傳媒大學、齊魯工業大學等高校合作,舉行創意設計大賽，與年輕人交流，讓學生參與到琉璃藝術品設計中來；同時，用琉璃作為材質開發畢業紀念品等文創產品，進一步優化拓展市場，豐富產品體系。

為了讓更多的人了解琉璃的歷史和文化價值，孫云毅以傳播非遺文化、弘揚傳統琉璃文化為己任，主導在博山琉璃園設立了淄博康乾琉璃藝術博物館，專門用于展示傳播非物質文化遺產“雞油黃”與“雞肝石”琉璃作品，收藏散失于民間的傳統文化實物資料。其中有1000多件琉璃藝術品，包括琉璃發簪、琉璃璧、琉璃耳墜等，既有平民百姓的日用品，也有貴族富戶的華麗飾品，涵蓋了元、明、清及現代各個時期淄博地區最有特色的琉璃料器。

孫云毅希望，在新的時代背景下，已擁有兩千多年歷史的琉璃業能在創新中弘揚傳承，將爐行窯火越燒越旺，把匠心代代相傳。

（大眾日報客戶端記者 楊淑棟 王佳聲 攝影 王世翔 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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