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環球時報
2017-02-21 11:01:02
資料圖
問:您平時上網、玩微信嗎?您對網絡文藝怎么看?答:我最熟練的電器是手電筒。問:過年大家都回老家,您對故鄉鳳凰的思考是怎樣的?答:終于不收費了。問:很多藝術家都長壽,是因為藝術讓人心情愉悅嗎?您的養生秘訣是什么?答:長壽和基因有關,走路小心一點,不要讓汽車碰死就行。
如果不是在國家博物館與回答者面對面,《環球時報》記者很難相信,這位面不改色的“段子手”就是93歲的著名畫家、中國首枚“猴票”設計者黃永玉。清晰的老年斑、發白的眉毛、隨著拐杖緩慢移動的腳步,這些特征如同素描一樣勾勒出了歲月,卻畫不出他的心理年齡。
最近,張國立在環球網參與出品的電視節目《見字如面》中,讀出黃永玉1983年寫給曹禺的信,這讓黃永玉突然成了“網紅”。信中的語言犀利真誠:“我不喜歡你解放后的戲,你失去偉大的靈通寶玉,你為勢位所誤!”《環球時報》記者請國博前副館長陳履生代為向黃老請教:今天看,那封信說得重不重?對曹禺把那封信裱起來珍藏怎么看?答:“這個問題我得回去想兩年。”
藝術不能為勢位和金錢所誤
“這個事,同提問的人一點關系也沒有,不長見識,也分析不出什么道理。問這個問題有什么用?”黃永玉并不想回應那封信,“信寫給他,是我的一種感受。他裝在鏡框里還是相冊里擺,那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記者再次領教了這位“90后”的“酷炫狂霸拽”。
即便和“吃瓜群眾”沒啥關系,網友們依然熱衷從這封信中做出各種解讀。有種觀點認為,今天,一些藝術家為金錢所誤,不過是換種形式重復歷史。似乎不無道理。
毫無疑問,黃永玉欣賞在勢位和金錢面前能守住靈通寶玉的人。比如他在中央美院時期的學生、奧運福娃設計者韓美林。《環球時報》記者一提到韓美林,黃永玉立馬收回犀利,滿滿地都是贊賞:“他這個人永遠在工作,創造新的東西,不計較后果。他是為了名,為了錢嗎?不是。他非常熱情、真誠,藝術家這么真誠的很少。他就是想工作。越工作,越熟練,越精通,越做越好。”
黃永玉也是這樣的人。在即將于12日閉幕的國博“黃永玉生肖畫展”上,記者沒見到名流云集的場面,新聞發布會也改稱“媒體說明會”。和黃老相熟的陳履生館長解釋稱,黃先生的展覽沿用自己一貫的“四沒有原則”:沒有剪彩,沒有講話,沒有研討會,沒有酒會。
還有一件事,讓人挺震驚。據陳履生介紹,黃永玉畫過兩輪生肖猴郵票。第一輪面值8分錢的猴票如今價值已翻15萬倍。很多人靠猴票發了財,但黃永玉拿的稿費非常有限。1980年的有限可以理解,但第二輪猴票的稿費只夠他請集郵公司的相關負責人吃頓飯。“如果想搞市場策劃,他每一輪猴票都能賺很多錢”,陳履生說。
“我的態度是,該拿錢的人拿錢,不該拿錢的人不拿。”雖然耳朵有點背,黃永玉說話的聲音卻洪鐘般渾厚有力。他坦言,這輩子最不懂的就是市場。在《黃永玉全集——自述》一書中,他也闡釋了藝術與名利的關系:你拼命想弄錢、往上爬,花很多心思在別的上面,怎么能畫好呢?畫不好就掙不到錢。認真畫畫,自己快樂,周圍朋友高興,不想這些事情。長年累月下去,錢來的時候擋也擋不住。
帶刺的幽默
“黃先生的幽默是帶刺的,有時顯得非常刻薄和辛辣,同時有很深的智慧。”陳履生的點評切中要害。無論黃永玉生肖畫展中的作品,還是“文革”前創作的“動物短句”,都透著這股勁兒。
譬如這些短句。蛇:據說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有一個柔軟的身體。蜘蛛:在我的上層建筑上,有許多疏忽者的軀殼。蛾:人們!記住我的教訓,別把一盞小油燈當作太陽。再譬如生肖畫及配文。畫“老鼠吹牛”:“我把老鼠夾子當健身器”;一張蛇年趣圖中沒有蛇,夏娃問亞當蛇去哪了,亞當說“讓廣東佬偷去泡了酒”;在“花果山水簾洞二萬次代表大會”的橫幅下,老猴王沖著小猴子們大叫:“開會了!不要玩手機”。
現在的人看“黃氏幽默”,或拍案叫絕,或一笑了之。但在文革期間,他的“動物短句”以及之后畫的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貓頭鷹”,則成了他“仇恨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和社會主義制度”的證明,在“黑畫事件”中成為首當其沖的批判對象。
文革讓他看盡人情冷暖,卻沒磨掉幽默犀利的底色。在生肖畫展媒體會上,有記者問他對家鄉有什么思考。他再露犀利本色:“我們鳳凰縣好像一個十六七歲的漂亮到極點的女孩子,可惜沒洗臉,大家不認識她,她也不知道自己長得好。改革開放后,過了這么多年,這個小姑娘居然學深圳的風格,很遺憾。”“你們年紀都輕,可能不知道,以前我們唱的祖國進行曲是蘇聯的,有一句歌詞是:‘我們好像是自己祖國的主人’。怎么是好像呢?要真的是主人才行。家鄉賣了票,收了錢,有點像當年的歌詞。最近聽說家鄉不再收錢,不再賣票,恢復正常了,我非常高興。在自己的土地上還要拿錢,那算個什么?我們真的就是祖國的主人才行!”
黃永玉這樣對《環球時報》記者總結他的風格:“如果你對一個人說:‘我可不是對你諷刺與幽默’。它本身就是諷刺與幽默。”在他看來,諷刺與幽默同生活有關系,同你的家人、你的隔壁、你隔壁又隔壁的那些人有關。“你們常常遇到有趣的事,有些是快樂的,有些是讓你生氣的,看你用什么方式表達對它的看法”。他想了想,接著說,“另外,還要看你有沒有膽”。
爭分奪秒寫小說
3年前,黃永玉的“九十大展”上,一幅書法作品引發熱議,上面赫然寫著:“世界長大了,我他媽也老了!”能如此笑傲人生的藝術家,中國恐怕只此一人。耄耋之年,黃永玉并不避諱談那個字眼,甚至經常調侃之。被問12生肖是否繼續畫下去,他回答:“不畫了,畫12年可以了,不可能再給我12年。如果畫到一半我死翹翹,停下來,就辜負了大家的期望。”
黃永玉現在分秒必爭,做自己最愛的事——寫小說,連屋都很少出。他曾表示,自己的愛好里,文學排第一,第二是雕塑,第三是木刻,第四才是繪畫。繪畫雖然排最后,但可以養活前3個行當。
人生的苦辣酸甜經過歲月釀造,變成醇厚悠長的故事,這故事正成為他總字數近300萬字的長篇自傳體小說。“我基本每天上午寫,晚上不敢吃安眠藥,如果吃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糊里糊涂,就寫不下去了。有時半夜三更來了一句精彩的,爬起來趕快記下”,他對《環球時報》記者說,“首先你要自己得意,自己不得意,別人看起來就討厭了。”
黃永玉寫小說,是自己用鋼筆一筆一筆寫的。“有人問我為什么不用秘書。文學能找秘書嗎?文學有語句的講究,有上下句音韻的節奏。要進入情境和角色,集中精神,鴉雀無聲地促涌出來。”小說何時完成?黃永玉略帶傷感:“我怕寫不完。我現在才寫到17歲,但想寫到97歲,看樣子寫不完的可能會發生。很遺憾。活不活下去我倒不在乎,只是希望把它完成。”
因為有才,黃永玉被稱為“老頑童”“湘西鬼才”。他對這些稱呼并不認同。“我今天的‘才’是靠勤奮得來的。我對生活、對藝術的態度非常嚴肅,做什么都不敢以‘玩’的心態”。那么,黃永玉眼中,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答案也許就是那本尚未完成的小說——《無愁河的浪蕩漢子》。【環球時報報道 記者 張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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