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重慶晚報
2021-03-29 14:46:03
原標題:因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活動相識 他們舉辦了一場墓園婚禮
來源:重慶晚報
戀曲2021 墓園婚禮
全國第一場人體器官捐獻公益婚禮 兩人因人體器官捐獻志愿活動相識 婚禮地點定在人體器官捐獻紀念園
碑文上4044個名字整齊排列,他們都是離開世界的往生者,卻用另一種方式,將自己的一部分留在了世界。這里鐫刻他們的名字,是寄托哀思。
紀念碑前,花團錦簇、彩帶飄揚,鮮花裝飾著拱門,柔軟的地毯拉出一條彩帶,在無數鮮紅氣球的點綴下,通向碑前的舞臺。這是他們的婚禮,最喜慶的日子。
婚禮與陵園,紅事與白事,在中國傳統中陰陽相沖,截然相反的事物。在這一天,出現在同一個場景里,毫無違和的進行。
陵園,是無數遺體捐獻者的陵園。喜事,是65歲的陳茂秀和74歲的易澤成的婚禮,他們是遺體捐獻的倡導者與志愿者。用一場“陵園喜事”,見證他們因公益服務開始的黃昏戀情,也希望更多人加入其中。
他們說,紅白相沖也無所顧忌,因為百年之后,他們就會長眠在這里。
1 她,一次偶遇引發“臨終思考”
一襲白色婚紗,笑盈盈走向舞臺,65歲的陳茂秀好像回到了少女時代。
這,是她第一次穿上婚紗,圓了少女時代未完成的小夢想。但陳茂秀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這場婚禮的與眾不同之處——婚禮的地點,選在了重慶人體器官捐獻紀念園,4044個捐獻遺體或器官的往生者,認識或不認識,都是他們的嘉賓。
遺體捐獻、陵園墓地,讓陳茂秀做好了被人用異樣眼光打量的準備,即使在婚禮當天,她親耳聽到路人的冷語:“在這里結婚,有啥子毛病?”她依然清晨6點,就精心打扮,昂首挺胸走進婚禮。她自有她的道理。
陳茂秀自嘲,她并不是什么情操高潔的模范。退休前,在一家國營企業工作;退休后,甚至不知道紅會是何物。
2008年汶川地震,她去了一趟三峽廣場,看到紅十字會的工作人員為災區募捐。一向熱心腸的她掏了錢包,還意猶未盡地幫志愿者們忙了半天,她才試探性地問了一句:“紅十字會,平時都干些啥?”
工作人員耐心地解釋了很多,募捐……甚至“捐獻遺體”。這個細節吸引了陳茂秀的注意。人死之后,把自己有用的器官捐獻給需要的人,救一人甚至救幾人的生命。遺體再送到醫療機構、醫科院校用以解剖研究。
“這個有點意思。”不信鬼神的陳茂秀,把這事記在心頭,當成了大事。她心里的想法很簡單:人死后,身體便只剩一副皮囊,成灰入土,不留痕跡。但如果自己的器官能救活一個人,遺體還能幫助科學研究,那便算得上不一樣的意義,甚至是給世上留下了自己的痕跡。
2011年7月11日,是陳茂秀前夫去世十周年的日子,她想了個特殊的方式,來紀念這個陪了自己半輩子的人。早上8點,她打著電話,一路問到重慶市紅十字會,希望捐獻全部器官和遺體,但工作人員卻要求她必須經過家人的同意。
陳茂秀當著工作人員的面,撥通了在萬盛做交巡警的兒子的電話。
“兒子,今天是個重要的日子,你記得不?”
“我記得,爸爸的忌日。”
“是十周年忌日,媽媽有個重要的決定!把遺體捐獻了,說不定能幫上別人,你同意不?”
問題讓兒子有些錯愕,但片刻的思考,他支持了母親的決定。
“媽,我支持你,以后我也捐了!”
陳茂秀說,她記得自己拿著電話,得意地笑了。辦完手續,她把自己的決定告訴了很多朋友。之后,她便成了遺體捐獻的最堅定支持者,身邊的人,幾乎都受過她的勸說。
有人不理解,但更多的人被陳茂秀影響,開始了“臨終思考”。她最好的朋友高孃孃被說服,成了遺體捐獻者。另外一對新人新婚度蜜月,居然也用捐獻遺體的方式,來慶祝婚禮。
陳茂秀帶著朋友簽下遺體捐獻的意向,也參加各種公祭、宣傳活動。熱心、貼心地分享著自己的感悟,影響到身邊很多人的決定。
她以為,自己是一名志愿者,沒想到竟鬧了個大烏龍。只顧著宣傳、倡導遺體捐獻,她甚至忘了加入紅十字會的志愿者組織。得知“真相”,陳茂秀有些光火。但隨即又做了一件儀式感頗強的事情:2015年4月16日,在年滿60歲的前十天,陳茂秀參加了紅十字會志愿者組織,后來還成了紅十字志愿服務隊的隊長。
2 他,墓園“相親”歪打正著
婚禮上,易澤成用近乎虔誠的動作,鄭重地為愛人戴上戒指。指環上的鉆石,閃閃發光。陳茂秀愛惜地撫了撫,用每個女人都心照不宣的語氣假意埋怨著:“4000塊錢呢!喊你別買,浪費錢。”
但當時,易澤成還是不容分說地連拖帶拽把她拉進了金店。至今,他依然覺得自己這事做得漂亮、錢花得也值,因為他知道這是陳茂秀這輩子第一次戴上鉆石戒指。
怎么個值法?易澤成想起這些經歷,仍不住失笑,但卻滔滔不絕地開始“撒狗糧”。“她這么優秀的人,又正直、又大公無私,還很有奉獻精神,哪里去找喲?”“渾身正能量,你說到了我們這個年齡,是不是知音難覓?那肯定要跟隨心意,浪漫一次。”
不過,要比奇特,他們首次見面的地點,也一點不比婚禮的地點差。
4年前,朋友想介紹兩人認識,但因陳茂秀忙于志愿服務,連見面的機會都沒有給他。
2017年,陳茂秀正好要在南山陵園參加一場遺體器官捐獻和緬懷紀念志愿活動,見易澤成要求見面,于是她“順手”就邀請易澤成也到活動現場。
好不容易見面的兩人,卻沒來得及談個人感情。“她甩了一件志愿者紅背心給我,讓我在現場當幫手。”老易痛快接過了背心,真就像模像樣地干了起來。易澤成當時并不知道,正是自己毫無推脫地幫忙,給陳茂秀留下了不錯的印象,“第一印象她給我打了60分,算是及格了。”
還是在墓園,易澤成被陳茂秀另眼相看,是第二次見面。兩個月后,易澤成又陪她去器官遺體捐獻宣傳的志愿活動。活動結束,易澤成悄悄告訴她,自己也填了申請表,也要捐獻器官遺體。
后來,兩人打趣時陳茂秀告訴他,這一次,他印象分瞬間從60分飆升至85分。
這一段經歷令人莞爾,我們笑著調侃老易好機智。沒想到,對面的人連連擺手,“我絕對不是想借遺體捐獻來討她歡心。”老易說,其實很早自己也有這個想法,但一直沒找到門路。想不到“相親”倒讓他遇到了“行家”,找到了“組織”并了卻了愿望。
剛剛好,歪打正著,討了個好。
3 他們,有關生死的陵園喜事
在那個年代的人羞于談愛。但在一起的想法,二人心照不宣:一個由衷熱愛志愿者工作,走到哪里都不忘宣傳器官遺體捐獻;一個認同并支持她的想法,甚至拿出行動進行配合——身體力行加入志愿者隊伍,隨時隨地做好“后勤保障”。
在喪偶和離異后,兩人似乎都找到了目標,認定對方是可相伴終生的人。陳茂秀與易澤成既是戀人,也是搭檔。
“與大愛相伴,總是會感受到滿滿的溫暖。”從相識到相知,兩人動員超過1500人辦理了登記捐獻,并參加紅十字會、社區組織開展的宣傳活動數百場。陳茂秀說,每一個數字,都是一個關于生死的故事。
2020年春節,一位遺體器官捐獻者和妻子雙雙患病,身患嚴重腎病的丈夫在回家幫妻子取生活用品的路上突發疾病去世。不清楚情況的鄰居將丈夫送到殯儀館,后來通過派出所民警才聯系到生病的妻子。
妻子得知噩耗,悲痛中第一時間聯系到陳茂秀。妻子最擔心的是丈夫的遺體不能順利捐獻,無法完成他的愿望。最后,因死亡時間過長,眼角膜等器官過了移植的最佳時間。妻子萬分愧疚地向陳茂秀抱歉,陳茂秀感動不已,“這并不是他們的錯,捐獻原本就是完全自愿的行為,他們沒有必要抱歉,但選擇捐獻之人,其實是有自己的堅持的。”
2021年春節,紅十字會志愿服務隊的一名志愿者,也是遺體捐獻者罹患胰腺癌。病痛已讓他花去了大部分積蓄。但最終,他用自己捐獻的一對角膜,救了2個人。還把剩下的積蓄,捐了5000元給紅十字會、5000元捐給一家敬老院,只求能幫到更多的人。
……
這樣的故事,兩人可以講出許多許多。每一個捐獻者,都值得被緬懷和尊敬。
所以,當陳茂秀提出在陵園辦婚禮的想法時,易澤成并沒有表現出太大的吃驚。“低調了一輩子,老了來‘高調’地出次風頭,好不好哦?”老易有點猶豫。
然而,僅憑一句話,陳茂秀就成功地說服了他。“我們就是要打破世俗觀念。當一次婚禮、一件大喜事都可以拿到紀念陵園去辦,死又有什么好避諱的呢?更何況,陵園里的4044個名字珠玉在前,我們只是向先行者致敬,以求能有更多后來者。”
想法統一了,更多細節被敲定。易澤成告訴妻子,他不想收禮金,也不想大擺宴席。陳茂秀和丈夫相視一笑,掏出手機證明默契:“你看,別人給我發的微信紅包,我都退了。”
但墓園中的婚禮,總是有些讓人意外。有人說他們炒作,易澤成堅定地搖頭:“炒作總要圖個啥?我們有退休工資,能養活自己,這婚禮也賺不了錢。要說目的,就是想通過我們的婚禮,讓更多人關注、了解并加入到捐獻者當中。別無所求!”
“這是一場大愛的接力!”正如市紅十字會組宣部部長秦紅梅在婚禮致辭中向這對志愿者送上的祝福。
婚禮是兩位新人向4044名遺體捐獻者的致敬,致敬他們在生命終點用自己的身體,挽救別人的生命、促進醫學研究的大愛。這場婚禮倡導的,是生命的接力,兩位新人用實際行動感召社會,呼吁更多人加入到遺體捐獻事業中,同樣值得尊敬與祝福。
后記
人間的一次“鯨落”
當一條鯨魚死去,尸體沉入海底。這個過程,被生物學家賦予了一個孤獨又浪漫的名字——鯨落。鯨落海底,哺海底眾生十五年。
在陳茂秀與易澤成看來,和世界正式揮手道別前,這些人盡力給予了世間最后的無私和溫柔——簽下協議,按下紅手印,捐出器官和遺體,完成了人間的一次“鯨落”。
4月清明,陳茂秀和易澤成的日程排得很滿:4月1號公祭;5月8日,世界紅十字日活動……他們說,婚禮只是形式,讓更多人知曉器官遺體捐獻才是目的。踐行公益,成為了老兩口都很享受的一種生活方式。
“有沒有想過自己的器官會被用在什么人身上?”這個問題,讓兩人思索半晌。
“原來是想,如果可以,看器官能不能捐獻給警察。”陳茂秀告訴我們,自己的兒子是警察,她太明白這個職業的風險。她說,給別人宣傳得越多,自己的想法也逐漸變了。“不再考慮捐給誰。因為不管是誰,都是生命的延續,都是一樣的貢獻。”
這個問題,易澤成想得更多。“如果再過幾年,器官伴隨年齡增大功能減退捐不了,我更想把遺體捐獻給醫科大學,讓那些教授、學生去破解更多人體醫學之謎。”
“你說,待百年后,我們倆的器官會不會被巧合地安放在另一對夫妻身上?”采訪的最后,這對從不避諱談生死的老年愛人相對而坐,暢談著一個需要很大機緣才能實現的可能。
歲月迢迢,他們依然不減期待——在跨越時間的長度,生命的禁錮,兩個人能在未來的時空,用一種的特殊形式,再次相遇。
重慶晚報-上游新聞記者 彭光瑞 周蕎 任君 實習生 母力文 攝影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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