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的娘家在江西省銅鼓縣港口鄉水坪村。我第一次登門，還是在2008年冬天。出發前一天，岳父打來電話，要妻子順道去縣城市場進貨。他開了長長一串貨單：鈴鐺20個，薄膜2卷，手電筒5個，鐮刀10把，辣椒25斤……為了完成岳父布置的任務，我們一大早就出門，各處進貨、買菜、裝袋、搬運，忙了一上午，下午1點半才坐上班車。山路遙遙，一路顛簸，直到傍晚才趕到岳父的小店。

這是一家木質結構的老式店面，店門還是可以拆卸的門板。不到80平方米的屋子里，雜亂擺放著各種商品。角落里有一張舊木桌，幾個老人圍坐著打牌。看到我們，其中一個老人立即站起身，一瘸一拐、笑盈盈地迎了過來。他精神矍鑠，高高瘦瘦，面容滄桑，正是我的岳父。搬完貨物，理好貨架，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我們鎖好門板，搭三舅子和鄰居的摩托車又走了5里山路才到家。

飯后，妻子讓我看墻上掛著的一張小店老照片。她告訴我，這是村里唯一的小店，岳父做生意以前，店面就在那里了。小店雖不大，卻足以供應日常所需，既方便了附近群眾，家里開支也得以維持。

我問岳父：“店里是怎么進貨的？一直靠班車帶貨，不是很麻煩嗎？”岳父解釋道：“零碎貨物靠班車寄送，但是每月也會請三輪車到縣城集中販一次貨，山路雖彎，但是路還好走，以前可就辛苦多嘍。”

岳父是1976年開始做生意的。那一年，他幫村組修水渠，不幸被滾下來的大石頭壓斷了一條腿，不得已，盤下這間店做零售生意。那時候特別不方便，沒有車去縣城，要隔三差五請人到修水縣山口鎮挑貨，走山間小路，來回一整天，貨物也單一。岳父因為腿傷走不了長路，剛開始，去一次腿就痛上兩三天，后來慢慢習慣了，才到奉新、宜豐各地販更多貨物，有時也會把山里的土產販到湖南、湖北去，換那邊的棉花、干魚過來。

銅鼓縣偏居贛西北，地廣人稀，是典型的山城小縣。資源雖豐富，但交通不便，多年來大伙兒只能捧著“金飯碗”過著窮日子。1983年，岳父看到農家做的扁筍又大又黃，品質好、味道鮮，感覺能賣個好價錢。于是，他與人搭伙，把各家各戶的扁筍買下來，請人挑到修水，再搭班車一路到岳陽去販賣。誰知原來聯系好的顧客突然變卦，一時間又找不到買家，加上連綿陰雨使得扁筍受潮發霉，只能匆匆降價出手，倒賠了一千多元錢。從此以后，他就再也不敢販東西出去賣了。

“那個時候，養家糊口很艱難，只能虧人力，不敢虧本錢，一輩子小打小鬧，店面總是老樣子，就沒有做大過。”岳父看著老照片，自嘲地說。

2012年底，岳父與子女商量，想把小店交給三舅子經營。一是不想總麻煩在縣城工作的子女寄貨；二是自己患有糖尿病，身體越來越不好，眼神也極差；再加上現在交通越來越便利，村組都通了公路，山深路不深，村民購物的途徑多了，他們更愿意去縣城購物，生意越來越難做。就這樣，小店有了傳人。

三舅子腦子活泛，他起早貪黑，自己買了車進貨，貨物換得更勤，品種更齊全，價格更公道，店面鋪了水泥地也更干凈，顧客都愿意來，生意漸漸紅火起來。2014年，他還在淘寶上開起了網店，利用微信建立了客戶群，直接跟客戶交流需求。依托“快遞進山”的便捷服務，農家產的蜂蜜、筍干等土特產如今也插上了翅膀，銷往全國各地，訂單絡繹不絕。岳父看到小店重獲新生，總算安了心。

今年3月，岳父突然打來一個電話，說小店要拆了。我滿是不解，小店不是經營得好好的嗎？怎么說拆就要拆了？我趕緊打電話問三舅子，他說：“小店太破舊，不安全，想拆了重做，再說政府搞美麗鄉村建設，拆舊建新有補助。可是，老爺子死活不愿意。”

于是，大家都來給岳父做工作：“現在拆，是為了以后生意更好。拆了建新的，更漂亮，也更安全。”好說歹說，岳父終于點頭同意。

據說，拆除當天，岳父硬要去看一看，回家后好幾天都悶悶不樂，總是不自覺地看一看小店老照片，還跟岳母說：“這個店養活了一家人。”

今年端午節，我陪妻子回娘家。看著面積更大、設計更合理、還是仿古樣式的新店，我忍不住用手機拍了一張照片，嘖嘖稱贊：“小店更好看了。”岳父說：“是啊，老店少說也有80年了，現在也到推倒重建的時候了。我做了一輩子生意，總在原地踏步，現在卻是一年一個大變樣。”

三舅子笑呵呵地接過話茬：“拆了才有新生。換了扁擔有班車，換了班車有小車。社會在進步，銅鼓在發展，我們家不能拖后腿，小店一定會越來越好，成為名副其實的‘百年小店’。”（聶魏）

[責任編輯：楊凡、穆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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