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標題：我第一次來煙臺

來源：煙臺晚報

原標題：我第一次來煙臺

來源：煙臺晚報

冷大川

1965年正月初一，剛吃過餃子，大舅突然單位有事要返回煙臺。母親有些不舍和擔心，就打發我跟大舅一起來煙臺。

客車上乘客很少。從招遠通往煙臺的公路還是沙土路，既不寬敞也不平坦，坑坑洼洼顛簸得厲害。

大舅在針織器材廠上班，廠部位于大馬路東端，食堂在路北一樓。來煙臺的幾天里，在廠子食堂吃過油炸面條、炸饅頭、油條等幾種上好的飯食。

那時候，盡管災荒年已過去，但生活還是不富裕。在農村，雖不是糠菜半年糧，不過經年累月還是以地瓜、地瓜干、地瓜面、玉米面、高粱面為主食，很少吃到用小麥粉做出的飯食。過年包餃子、蒸棗餑餑，也不舍得全用白面粉。一個正月里，只能吃到用玉米面做成的粸餾、餅子，用地瓜面做成的餑餑，用地瓜面或高粱面包出的豆腐渣包，也會有用二麩三麩面粉包出的地瓜干豆餑餑。這次在煙臺針織器材廠食堂吃到的飯食，是我之前從沒有享受到的。

我去過大舅工作的電鍍車間。車間在路南大院里。院子很大，但電鍍車間卻小而窄促，極簡陋破舊，只有十多平方米，除了一個大水泥池子再沒有什么特殊的設施。如果屋里同時進來那么三五個人，就會影響他正常的操作運行。這完全顛覆了我早期對大舅工作環境的想象。

我大舅的宿舍是獨立的一間小屋，在廠子附近，一間約10平方米的南北向廂屋隔為兩部分。南面是一鋪土炕，只有容得一個人通過的空閑地兒，放不下桌椅等任何物件。北面建有一小灶臺，空閑處可放點兒燒火用的材料，僅此而已。臨睡之前，我大舅擔心我嫌被窩涼，燒起帶油的廢料渣，那玩意兒燃燒起來噼里啪啦火勢硬，炕那頭還是扎骨地涼，炕這頭已是燙得不敢坐人。

來煙臺的第二天，我就急著到街上看光景。我先是沿著針織器材廠一直往西走，過了很多年后才知道起點是大馬路。路面有雪有冰，剛開始每走一段注意看看標記，走得遠了，見的標記有些類同，印象逐漸模糊起來。再加上這條街道不是筆直的東西走向，順彎就勢，不時有向南和向北的岔路小巷相連相通。走得久了，就開始有些顧慮，只好作罷。

回來的路上，我極用心看標識，看街道兩邊的酒肆、商鋪。這條街道，連通向南、向北的街巷，屋舍大多都是平房，沒有高樓大廈。特別是有幾條向北的巷子，門樓、屋舍跟我們鄉村完全一個樣，只是海腥味特濃，伴著凌厲的海風。大街兩邊的房屋也是順勢就形，或前或后，彎曲凹凸，缺少整齊劃一的感覺。門頭招牌沒有像樣的，或一布幡迎風擺動，或一木牌擺在門邊，也有的用紅油漆漆在門窗玻璃上。

每家店鋪都有從門或窗上探出的煙囪，煙囪里或是濃煙滾滾，或是青煙縷縷。店鋪門旁，會有堆積的爐渣煤灰，或是盛放在垃圾桶內，偶爾還可見到停放的地排車。店鋪十幾平方米的最多，只要走進去，所賣商品一目了然。

經營煙酒糖茶、糕點的店鋪，一個長條玻璃罩躺柜橫放在中間，顧客在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躺柜里各種商品的種類。柜臺里面設有貨架。有的店鋪在躺柜上放幾個橢圓的大玻璃瓶，瓶里有散裝的茶葉、沒有包裝紙的糖塊。糖塊式樣種類很多，有帶各種條紋、色彩的玻璃蛋形的，有類似車輪砂子大小的各種顏色的小豆粒，還有橘子瓣形狀的硬、軟糖等。有的商店柜臺上還放有酒壇子，有買散酒的，就用竹筒制作的酒提量出來?？繅欠胖赘住⑨u油缸，量具也是竹筒制作。菜店則以經營蔬菜為主，也兼賣醬、醋、鹽等，蔬菜只有白菜、蘿卜、胡蘿卜、菠菜、蔥幾個品類，有些蔫蔫的，早就失去了鮮靈勁，完全沒有我們招遠溫泉地界特鮮靈的韭菜、黃瓜、辣椒等蔬菜。

正月里，商店的顧客并不多。每當店主人詢問我要點啥時，我就支支吾吾搪塞幾句走開。

一天晚上，大舅和他的幾個工友一起去看電影，自然也帶上了我。不知穿過多少條街、走過多少個巷，影院大概是二層樓房，我們的座位是在二樓上。借著昏暗的燈光可以看到，門窗有些古樸，窗戶是雕刻的木格子那種類型，座位是一個個獨立的軟座，不是我們縣禮堂那種一通天的長連條木硬座椅子?？吹挠捌峭鈬?，不是我喜歡看的戰斗故事片，因此影片內容連名字至今全不記得。

我還跟隨大舅去他一位工友的家中做客吃飯，同去的還有另外兩位。工友家是一處三間平房，獨門獨院。走進院內，可見到有臨時搭建的簡易棚子，堆放著煤塊、蜂窩煤和少量的柴草，都放得規矩有序。廁所在院落一角，有棚蓋，是蹲式，不能自動沖排。屋內有一蜂窩煤爐，爐上放著鐵鍋，鍋內燉著什么美味，熱氣騰騰。旁邊擺放著好幾把暖瓶。另一邊是鍋灶，還有一火爐。火爐火勢正旺，壺中熱水呲呲作響，整個屋子被霧氣籠罩。

就餐在西間炕上，用的是炕桌，一律坐馬扎。我是小字輩，坐在外邊炕沿上。我暗自提醒自己，在這樣的大城市，在這樣特別的場合，一定要有規矩，切不可有“劉姥姥進大觀園”那種囧態。他們大人推杯換盞，你敬我讓，個個酒興大發，一派節日的歡樂氣氛，基本上沒有人顧得上讓我。主人的父親，我稱他爺爺，時不時邀我搛這碟那碗的，很是熱情。我盡量不跟他們多搭話，我認為自己說話太土，沒有人家大城市人說話標準、好聽，便盡量不開口。

工友家算是城市里條件較好的人家，不過餐桌上也只是一些家常菜，醋熘白菜絲、炒胡蘿卜絲、油炸豆腐丸子、花魚、涼拌白菜海蜇，還有豬皮凍。在那個年月里，能吃到這么豐盛的美食，實在難得。

來煙臺的另一件事就是看海。針織器材廠離海不遠，步行十幾分鐘便可到達。走在海邊，沙灘平緩，礁石嶙峋。走著走著，走到了山水相接的地段。抬頭望去，山林突兀；極目遠眺，海水平緩無際。那種高遠的感覺，仿佛置身于山水畫中。

早晨，迎著冷峻的海風，看著寒氣逼人的護欄鐵索，不免有一股肅殺之感。當身邊偶爾走過那么幾個手操工具，在礁石中走來走去，邊尋覓邊動手的趕海人，即刻就是另一種心境。港口處，巨輪或停臥，或鳴笛啟程，緩緩移動。遠處，白帆點點，島嶼清晰。海鷗或群起飛翔，或零散地漂浮水面，相互唱和。

忽然，遙遠的海里黑影綽綽約約由遠而近。漸漸地，似乎有了別的什么聲響，海面有些晃動。瞬間，波浪掀動，一撥撥前推后擁地直向海岸涌了過來，伴隨著咕咕的聲響。波光在蕩漾，似金龍在飛舞，似銀蛇在蜿蜒。海水猛烈地將大朵大朵的泡沫推向沙灘，沖進巖石的罅隙，撞擊的聲響低沉得如同悶雷般，還不時有飛起的水星濺到臉上，涼涼的、潤潤的，帶著海的腥味兒。若不是親臨其境，難以想象如此浩瀚的大海如同人一樣，平靜時有說不盡的柔和，發怒時則是難以形容的瘋狂。

后來的許多年，我曾多次來過煙臺，看到這座城市日新月異的變化，卻再也沒有少年時的那種閑情逸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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